
在阳江的乡间,每座村庄的前面必定有一眼鱼塘。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有的还根据鱼塘的特点,给鱼塘起了一个充满特色的名字,如“长尾塘”“黄泥塘”等。有一次我在市区的道路上行走,导航里竟然跳出一个“九眼塘”的地址来。不知道这地方曾经是不是真有九眼塘。
我所在村庄的鱼塘很普通,但也有它的特点。四季里,当它蓄满水的时候,从村前楼顶看下去,它便是一个整体,呈半圆形;可是,当一些冬天,塘主要干塘的时候,塘水都被抽干了,便可以看到这鱼塘其实分着左右两侧,右侧大些,左侧小些,中间还有一条隆起的塘脊。每次干塘的时候,村中长辈都会站在鱼塘前面,指着这一条塘脊说,这是村中龙脉之所在。所以每一任塘主重新推塘的时候,都不敢把它推平,更不敢把它推断,因为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犯村规村俗。
记得小时候,每次去看推塘的时候,一些村中长辈便会说起,这鱼塘里原先其实还有一块很高很大的石龟,他们小时候在鱼塘里学游水,经常爬到石龟上练习跳水,或沿着石龟一直潜到塘底,有时还会摸到鱼。可是,这石龟后来被打石的人打掉了。或许古时候村子里存在着很多石龟,便是如今,在村庄的第三巷间,还卧着两块石龟,一块虽被打平了,却还露出少许,另一块则依然高高隆起在巷间,且非常光滑。小时候,我和玩伴们经常跑到这石龟上玩。
其实,村前的鱼塘,先前在左侧还有一个像广东省地图左下角那般的小柄,并且沿着塘边的小菜园,一直延伸到村中的土主庙前。每当天下大雨,村中一部分流水就会沿着横巷流到这小柄上。而每次“虾蒲弹(坛音)”,这小柄上聚着的虾也最多。可惜后来村场改造,村民们把这小柄给填平了。
“虾蒲弹”大多发生在极其闷热的清晨。每一座村庄都曾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蒲弹的虾,是村里的公共财产,每个村民都可以到鱼塘里捕捞,即便塘主也不得干涉。那时,村里人大多比较穷困,平日里,谁都难得吃上一回虾。所以当鱼塘里一旦出现“虾蒲弹”的时候,整个村庄都会沸腾起来。村民们一边快速地从家里拿出捕捞工具向鱼塘奔去,一边在走过的巷道上连珠炮地大喊:“虾蒲弹啰!快去捞虾啰!”孩子们听到,更是兴奋。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清晨,他们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人面前到鱼塘里玩水,即使把衣服弄湿了,也不会遭到打骂,甚至还会因为捉到一些小鱼小虾而受到表扬!
在以前的乡村,还有一条成文的规定,那便是,每逢到了较大的年节,承包村里鱼塘的塘主就要向村民们免费提供一定数量的鱼来过节。每逢此时,一大早,村干部就会拿着一个铜锣在村子里一边敲一边组织村民到鱼塘里捉鱼,每次都能引来不少村民围观,特别是小孩子。当时的我,最喜欢看大鱼小鱼在渔网里活蹦乱跳的样子,那些到处乱飞的水花,往往溅了捉鱼人一脸一身,他们抹掉脸上的水,继续一边把大鱼拣出放入箩筐,一边把小鱼重新扔回鱼塘,后来,我在高中语文课本里看到了孟子写的“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时,不觉失声一笑。鱼捉上来,大家合力把装鱼的箩筐抬到旷地上,或抬到村前的“树头仔”下,由村干部拿着一杆秤按照每户人口的多寡来分配。每每此时,村民们便把早早准备好的大盆小钵从家里拿出来,沿着一条条村中的巷道,来到旷地上或“树头仔”下领鱼。那络绎不绝的身影,欢笑了巷道上的每一棵小草,每一片青苔。那真是一个充满了幸福的时光啊。
村前的“树头仔”也是一个让人快乐的地方。不知道从哪一代起,村里某户人家在村前塘边种了一棵鱼眼树。这树结子虽小,却很高大,树杈很多,一年四季都洒下浓密的繁阴。不论清晨还是傍晚,村民们都喜欢到树下的石条上闲坐,有时候兴致起来了,还会一起对唱《花笺记》。小孩子的我们或在树下追逐打闹,或爬到树上玩捉人游戏,有时也在树头周围或在石条底下挖开泥土玩藏小石子,以看谁最快找到对方的“宝藏”为乐,甚或找来一块砖头在“树头仔”下翘着屁股猛推着,弄得尘烟滚滚,说是赛车。而最让小孩子百玩不厌的,则是坐在“树头仔”下的一块石头上,用一根缝衣服的线绑着蚯蚓钓虾。有时还真能钓到!
逝者如斯,恍惚间几十年便过去了,但是过去了的一切,却又会如一帧帧古老的照片,悄悄地藏进时光的每一道流水里。只要天下大雨,它们便会随着村庄里的每一条水沟里的每一道水流,澎湃于村中的每一条巷道,奔涌着流向村前的那一眼鱼塘,与天光和云影一起,徘徊在那些无限的时光中,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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