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阳东中学就读时,某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暮色如纱,缓缓铺满天空。我怀揣着《中共阳江党史大事记》,坐在学校对面烈士碑下的花岗岩台阶上,背靠石碑,半阖双眼,任书中英雄事迹的余韵在心头萦绕。倏忽间,一阵模糊的声响飘来,时而像虫儿轻唱,时而像云雀晚啼,迷蒙里,我化作一道斑斓的彩虹,融进了这暮色里……
时光回溯至1922年炎夏,百年老街的一隅,初生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静谧。一个衣着朴素、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抱起襁褓中的女婴,对妻子笑道:“这孩子天庭饱满,定非凡品,再穷也要送她读书。”少妇温柔凝视着女儿,轻声道:“我只求她健康快乐。”这个女婴,便是梁嗣和。
三岁的嗣和,最爱粘在父亲的书房。她摇着小脑袋模仿父亲吟诗作对,小手攥着毛笔,在父亲的指引下一笔一画学写字。父亲讲唐诗里的山河壮阔,讲英雄们为家国捐躯的壮烈,更讲“花木兰从军”“冯婉贞杀敌”的传奇。那些故事,在她幼小的心里埋下种子——爱祖国、敬英雄,憎恶腐朽,向往光明。
小学时,嗣和成了校园里的“小太阳”。她能歌善舞,口才出众,既是老师的得力助手,也是伙伴们追随的“孩子王”。下课铃一响,小伙伴们便围着她,听她讲英雄故事,讲祖国的大好河山,老师笑着打趣:“这孩子,天生有‘领导才’!”
1936年,嗣和以优异成绩考入县立中学。她博览群书,更心系家国。“七七事变”的烽火燃遍神州,抗日热潮席卷两阳大地。班级里19名进步学生计划下乡宣传,封建礼教却困住了女同学们的脚步。嗣和深知,妇女解放、男女平权,才是祖国的希望。她不顾世俗目光,毅然与男同学并肩走上街头,深入乡野,用声音唤醒沉睡的民众。
1938年深秋,广州沦陷,阳江党组织组建工作队赴农村建立抗日据点,嗣和第一个报名。她带着满腔热忱,奔走在大八、塘角、塘背的深山里,日夜揭露日寇的暴行。灯下,她如饥似渴地读着进步刊物,信念愈发坚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这年11月,是嗣和永生难忘的日子。在鲜红的党旗下,16岁的她举起右拳,庄严宣誓。那一刻,她的心跳铿锵,眼神滚烫——她成了阳江县抗战时期第一名女共产党员。入党仅3个月,她便担起阳江妇女工作小组组长的重任。筹备“三八”妇女节活动时,她四处奔走,原本以为参会者寥寥,最终却来了上千名妇女,大会圆满成功。中学毕业后,她听从党的安排,竞选国民党县党部妇女委员会委员,以白沙造性小学教师的身份为掩护,在毛巾社、妓院开办妇女学习班,唤醒她们的觉悟,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女党员,赢得了阳江妇女的信任与支持。
1942年,广东省委机关遭破坏,阳江党组织暂停活动,嗣和潜居平岚,却从未停止工作。她秘密发展进步分子,静静等待党的召唤。1944年春,党组织恢复活动,她第一时间联络上组织,在白色恐怖中,借妇运会的名义办识字班,悄悄传递着“团结起来,跟党走”的信念。
抗战胜利的喜悦尚未消散,1946年,国民党反动派撕毁“双十协定”,内战爆发。嗣和继续以教师身份从事地下工作,在平岚小学的课堂内外,为革命事业奔走。此时,严重的胃病已缠上了她,每次发作,她都疼得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同为革命者的丈夫林良荣心疼地劝她就医,她却指着桌上的文件摇头:“武装斗争已拉开序幕,筹给养、发动群众、反‘三征’,哪一样都等不得。”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她满心愧疚:“我好久没陪她了,可我的‘本钱’,是让她这代人过上好日子啊!”
1949年10月24日,阳江解放。嗣和被任命为阳江二区区委书记兼队长,肩头的担子更重了。她忙着支前、建政、剿匪、征粮,身体却每况愈下。父亲又气又急,让女婿“押”她去医院,她却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回岗位,笑着说:“谁没点小毛病?咬咬牙就过去了,时间宝贵着呢!”
1949年12月31日,寒风裹着细雨,天气奇冷。一大早,嗣和便下乡检查支前与征粮工作,中午匆匆赶回据点主持会议。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蹙紧眉头,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倒在讲台上。那一刻,我——她的影子,也跟着浑身发冷,痛得无法出声,与她一同陷入昏迷。
再睁眼时,胸口闷得发慌,我才惊觉自己是她的影子。27岁的梁嗣和,就这样带着未竟的壮志,与她的影子一同离去。
“丁零零——”上自修课的铃声猛然响起,我惊醒过来。天边残阳如血,回头望去,石碑上“梁嗣和同志之墓”七个鲜红大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那场穿越时空的梦,仿佛一场真切的重逢。
后来,我时常回想那个梦。或许,是梁嗣和同志的事迹早已融入这片土地的血脉,她的身影,她的精神,早已化作不灭的骄阳,让每个铭记她的人,都成了传承她信念的“影子”,让这份巾帼担当,在岁月中永远薪火相传。
【本文参考市党史学会、市关工委合编《阳江市中共党史人物事迹选编》(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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