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江的每天早上,我都会送女儿坐校车去学校吃早餐上学。感叹她们这代人条件之好的同时,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我上学的一幕幕。而冬日凌晨母亲给我和弟弟做早餐的画面,是其中特别珍贵、难忘的回忆。
我的家乡是皖南山区一个现在看来依然偏僻的自然村(那时叫生产小队)。在这个自然村读完小学三年级后,我要步行到行政村(那时叫生产大队)的中心小学上学了。学校离家七八里,中间一条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山路,崎岖不平。为了能赶到学校早读,我们要在凌晨五点左右起床,在家吃完早餐后出发。很多孩子,或是自己简单炒个剩饭,或者带着家长给的五毛或者一块钱,到学校附近买几个包子解决早餐。而母亲每天起来给我们做早餐,说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得吃热乎点、新鲜点、健康点。她每天都比我们早起一个小时,对照一日三餐的标准做饭,虽然不丰盛但总是一丝不苟,尽量做我们喜欢吃的饭菜。直到我和弟弟相继读完初中,近十年时间里,除了寒暑假,母亲每天如此,辛苦异常。
皖南的冬天,冷得让人刻骨铭心。户外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刺骨,家里土砌的房子因为没有天花板,显得格外空旷,四处漏风。屋里的水缸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湿毛巾冻得如同木板……唯一温暖的地方就是被窝里了。对我来说,从被窝里爬起来,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但母亲总是会在4点多准时起床。
这时,天还没有亮,整个村庄浸在墨一般的夜色里,残月和疏星的光勉强勾勒出远山黝黑沉默的轮廓。母亲佝偻着身子,轻手轻脚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灶膛里的火便旺了起来。
房屋外面,光秃的树枝在霜风掠过时发出尖细又空旷的呼啸。房屋里面,母亲在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中起身拿起葫芦瓢,轻轻地将水缸里的薄冰敲开,然后舀水倒到锅里,用刷子洗锅。洗完锅就可以热锅炒菜了。母亲用一个白瓷勺从小油罐里舀出一勺油,环绕锅底从下而上均匀地倒入家乡产的菜籽油,菜籽油散发出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柴火松木的清香,是将我和弟弟从冬日被窝里唤醒的第一缕温柔。待油加热到冒一点白烟,母亲放进提前准备的食材,反复翻炒。油烟遇到冷气升腾起白雾,金黄明亮的火苗也从灶缝中窜出,墙壁上晃动着母亲忙碌的影子。
母亲一般炒一两个菜,炒完菜装好盘就要淘米下锅了。需要蒸熟的菜会放在隔水架上,盖上锅盖和大米一起蒸煮,炒好的菜则放在锅盖上保温。做完这些,母亲才有空走到灶膛前坐下来,在添柴的间隙享受难得的休息。等到锅里飘出米饭香,母亲把灶膛里没有烧尽的柴扒出来放进火盆里继续燃烧,一些炭火则留在灶膛作保温用。
忙完这些,母亲挨个叫我和弟弟起床。盛好饭,夹好菜,我和弟弟坐在火盆边,边烤火边吃饭。母亲则在一旁,就着那点光,继续给我们准备中午的饭。饭盒是电影里老国企的工人常用的那种铅制饭盒。装好饭菜,母亲把饭盒放进一个布袋里,那是母亲用做衣服的边角料缝制的。母亲装饭盒十分认真,反复确认饭盒有没有摆正。她担心没有摆正,会漏汤汁。
吃完早饭,母亲站在门口目送我和弟弟前往学校。这时天还没有大亮。我和弟弟背着重重的书包,一只手里提着饭盒,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头缩在衣领里,急匆匆往学校赶。山路是最原始的土路,到处是乱石,窄得只够一个人行走,两边小灌木常常倒伏在小路上:晴天树枝上面有露水,雨雪天又湿漉漉的,还有蜘蛛网挂在上面……为了不让衣服弄湿弄脏,我们抓一根长树枝,边走边敲打前面的小灌木,把水和蜘蛛网拨干净。如此这般,七八里的山路,得走一个多小时。到学校时,天已经敞亮了。
我们把饭盒放进食堂的蒸笼,回教室早读。中午放学后,到食堂的蒸笼里找到自己的饭盒——学校饭堂工人已经将它们蒸热。在学校周边找个空地,或坐在石头上,或靠在树上,或干脆蹲着吃饭……三两个要好同学聚在一起,边吃边聊,有时还交换饭菜。母亲给我准备的饭菜,总是最受欢迎的。
后来,求学和工作在外,母亲不用再给我们做早餐了。几十年过去,记忆像皖南老家一样,越来越远,但母亲的这份温暖,跨过万水千山和漫长岁月,一直萦绕在身旁,时时让我回味和微笑,这是激励我好好生活的最温柔、最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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