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是一杯陈酿,醇厚、绵柔、回甘,可解悠悠乡愁。在小城生活26年,我喜欢听到熟悉的乡音,譬如蝉鸣蛙鼓。
近日,雨是“常客”。雨后初霁的傍晚,我和儿子来到漠阳江西岸的龙岩村公园。池塘里荷叶田田,清水滴滴,碧绿在风中摇曳。耳边传来阵阵清脆的叫声——“呱呱,呱呱”,披着一身绿黑相间油亮亮外衣的小家伙,扁扁的脸庞,腮帮子一鼓一憋,像拉着青绿色的手风琴。“咕呱,咕呱”,蛙声犹如孩童吹起轻清透亮的肥皂泡,乘着风的翅膀飞到旁边的水田,落在一片绿油油的空心菜间。倏忽,水田和荷塘仿佛擦亮了思想的火花,一声短一声长,一声慢一声快,一声起一声落,汇成雄壮的田园交响乐。热热闹闹、蹦蹦跳跳的夏天来了。
老屋依山傍水,蛙声是最温柔的摇篮曲。春来水暖,清澈见底的池塘出现密密麻麻的小蝌蚪,它们甩着长长的尾巴在水草间自由自在地穿来穿去。我用木瓢一舀,小逗号们正在弹奏春天的音符呢。在屋后的烂水缸养了几天,它们还没长成青蛙的样子,我有点气馁。母亲说,蝌蚪是青蛙产卵后孵化形成的,要经过耐心等待才能变成青蛙,还说它们的家是池塘。我悄悄把蝌蚪放回池塘,梦见它们第一声叫唤,梦见青蛙妈妈给它们讲春天的故事,讲水稻的成长经历。而我们也在慢慢地成长。那时,一家六口挤住在一间窄小的瓦房。我和哥哥白天念书,放学后承包所有家务活,年幼的弟弟妹妹一整天和村中的小伙伴玩得不亦乐乎。晚上一躺下床,青蛙就在窗外喊开了。它们在屋子前面的田野和屋子旁边的大池塘一唱一和。独唱、小组唱、大合唱,蛙声似轻柔绵延的山间细雨,陪伴我们走进甜甜的梦乡。
庄稼是乡下人的命,一年到头就盼着稻谷有个好收成。村子只有一条小河,引水技术落后。遇上干旱少雨的夏天,田晒开裂,禾苗耷拉着脑袋。火烧眼眉,抢救庄稼的晚上,大人小孩仿佛走上战场,从家里拿出能装水的工具赶往小河。挑水、抬水、端水、提水,一个个身影在夜色中穿行。
月亮从崆峒山爬了上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山下的一大片田野上。四周沉寂,人们马不停蹄地取水往田里倒,一眨眼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道热气熏得脸火辣辣。我们家的三亩田和一亩鱼塘中间隔着一条小水渠。父亲扛着锄头,径直走向水闸口。“哗啦哗啦”,小水渠活了。我们一字排开,拿起戽斗拼命戽水。挥汗如雨,田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禾苗挺直腰身,在晚风中吟唱“粒粒皆辛苦”。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神奇的蛙声——“呱”。它分明是在我们家的水田发出的。“呱呱”“呱呱呱……”声声、串串,阵阵、片片,蛙鼓如海浪,一波紧接着一波,在山谷中回荡。月光照在禾田,水光如镜,映出星星、月亮,还有巍巍的山峰。我们沉浸在画中,一声奇怪的哭声从另一边的禾苗中间响起。
“爸爸,跛脚叔婆家田里的青蛙哭了。”
弟弟的话音刚落,爸爸连忙收住脚。他没有去塞住鱼塘的闸口,拿起戽斗,向叔婆家的田戽水。
很快,小水渠排满了弯腰戽水的身影。如落红飞絮轻盈飘逸,如叮咚泉水低吟浅唱,如和风曼舞优雅舒缓,如骤雨突降快速急促……崆峒岩就像一位古老的山神,一边享受月光的洗礼,一边倾听山下的和谐之声。
第二天早上,村民们发现我们家的鱼塘干了。烈日似火烧,鱼儿在蹦跶,嘴巴一张一合,颤动的鳍翅无力挥舞。拯救鱼儿迫在眉睫,大家纷纷走向小河。努力只是杯水车薪。两天后的深夜,蛙鼓喧天,电闪雷鸣,撼动山河,一场救命雨洒向崆峒。第二天,禅寺晨钟敲响,如山风拂过一片青翠,蛙起四野,响彻云霄。妇女们个个喜笑颜开地到寺庙上香。红领巾们背着书包,在稻花香的美梦里一路奔向罗运岗岭脚下的崆峒小学。
1999年国庆,我嫁到城里。我喜欢在河西居住,这里没有河东的繁华,有纯净的乡音。我们住在河西中学的教师宿舍楼。夜幕降临,丈夫牵着我的手在操场散步。我挺着大肚子边走边欣赏美好的夜色。围墙外是一片水田,如丝如蜜的蛙声声声入耳,腹中的胎儿跟着活跃起来。群蛙歌舞,肚皮也在歌舞,那感觉妙不可言。2019年夏天,丈夫牵着我的手走在漠阳江畔的种植区。高龄孕二孩,苦不堪言。月光下的蛙声,是母亲的剧本,是父亲的散文诗,是胎儿的梦想曲。
……
到公园散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做运动,有的坐在石凳上看书,有的如我们一样绕着池塘慢慢走。走在前面的是服装厂的工人。他们正在笑谈假期的欢喜,老板和工人一起加菜吃一顿美味,一起到风景区旅游,一起和孩子们到游乐场参加亲子活动。蛙声此起彼伏,仿佛天上的神曲洒向人间,给热爱生活、敬畏生命的人们送上关怀与温暖。
蛙鸣声切切,蛙鼓语锵锵。乡音乡愁如美酒,我们不妨一起轻轻地品细细地尝——夏日已至,小荷正露尖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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