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潮设计的漆艺葫芦套装。
梁永顺在教室给学生上课。
范高亮在创作小巧亲民的金鱼漆画。
罗嘉诚参与设计制作的漆艺大马士革刀。
“静女心如发，名师手有神。阳江朱漆好，留得岭南春。”1962年，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田汉的赞叹，勾勒出阳江漆艺鼎盛时期的韵味风华。
一甲子轮回，这门曾闪耀国门的技艺，面对市场的沉浮与时代更迭，一直在悄然进行深刻的自我重塑：从博物馆的展柜走向百姓家的桌案，从精雅的艺术珍品变为亲民的文创品，从匠人工坊的师徒传承来到校园的专业培养。
如今，阳江漆艺不再仅仅追问如何“留得岭南春”，更探索着如何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
■ 文字/阳江日报记者 王勇明
■ 摄影/阳江日报记者 陈建华 袁荣泽
走进范高亮的工作室，琳琅满目的漆画与漆瓶令人赞叹。作为阳江漆器髹饰技艺省级传承人，他的作品早已得到外界的认可，如漆瓶《鸡竹花瓶》（范高亮与父亲范俊合作）被中国工艺美术学会评为金奖，漆画《孔雀》获2022粤港澳大湾区工艺美术“国匠杯”银奖。
成名已久的范高亮，一直以来都痴心于创作耗时长的艺术品。但近日，他却开始批量制作几十幅尺寸小巧的金鱼漆画。“艺术类作品价格昂贵，很多人望而却步。”范高亮说，他正在尝试制作价格亲民、方便摆放在市民家中的工艺品，让漆艺触达更广泛的群体。
范高亮创作理念的转变，是阳江漆艺在当代市场寻求生存与发展的一抹缩影。“阳江漆艺一直在自我更新，随着时代审美和市场环境变化。”范高亮介绍，过去阳江漆艺鼎盛时，产品种类繁多，渗透至家居日用的方方面面。那时的产品主要是流水线生产，以实用性为主，制作相对简单粗糙。
到20世纪90年代，受物美价廉的塑料等制品冲击，漆器市场急剧萎缩。1996年，阳江国营漆器厂基本停产，许多熟练从业者纷纷转行，少数人为了爱好或者适应市场的需求，转向纯艺术创作。时至今日，活跃在阳江漆艺领域的从业者，其作品也多以艺术品为主。
范高亮如今尝试转型，也是为了跟上文化消费市场的变化。“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兴趣明显回暖。社交媒体上漆艺视频的走红、各类非遗活动中年轻人的热情参与，都让我看到市场潜力。”范高亮表示，漆艺作品回归生活是大势所趋。
除了创作观念，阳江漆艺的内容和技艺也一直与时俱进。“众多从业者都会结合自身审美和市场需求创作。”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市漆画委员会副主任梁永顺介绍，阳江漆器在不断创新中，花色品种从过去的20多种增加到了500多种，漆艺髹饰技法也由传统的黑色、朱色扩展到多种颜色，并引入了罩金、镶嵌、螺钿、描金堆漆、印花等技法。
“经过发展，阳江漆艺出现了很多适应现代审美的作品。”阳江漆器髹饰技艺市级传承人林业潮介绍，他的工作室围绕宋式美学创作了一批漆器。宋式美学以清浅素雅的配色为核心，常应用低饱和色，如米白、浅灰、亚麻、淡赭等，奠定宁静、包容的空间基调。而在内容上，许多漆艺从业者也创作了以南海Ⅰ号、西濑风景等阳江时兴元素为主题的作品。
在江城区岗列街道岗列村委会列美村，一幢幢淳朴的老式乡村建筑间隔分布。拐进小巷，一间红砖土房映入眼帘，几名年轻人正在房间里忙着打磨漆画和发簪。这里是林业潮的漆艺工作室，分阴晾室、工作区、展示室三部分。
展示室里，小葫芦、项链、胸针、茶具、镇纸等文创作品静静陈列，传统漆艺以轻盈、时尚的姿态重现于日常物用之中。“文创产品是我的重要业务增长点，比如我开发的漆艺小葫芦套装，金、木、水、火、土五款小葫芦均用飘漆工艺制成，一套售价388元，最近3个月已售出上百套。”林业潮说，葫芦产于北方，在北方有多子多孙的吉祥寓意，因此产品主要销往北方市场。此外，漆艺发簪、项链、胸针等首饰也是热卖的系列产品。
开发文创产品并非易事。林业潮提到，近两年，他到外地参加了许多场政府组织的文创培训班，学习跨界融合、AI应用等文创相关知识，拓展了设计思维。“从市场调研、样品打磨、消费者反馈到产品系列化开发，每一款产品都需经历反复推敲。”林业潮说。
同样在文创赛道上发力的，还有阳江漆器髹饰技艺市级传承人罗嘉诚。12月7日晚，他的工作室仍灯火通明，工人正细心打磨漆艺刀柄。打磨好的漆艺刀柄呈现水波和云朵般的花纹，刀柄花纹如水滴荡漾，色彩层次分明却和谐共融。
“漆艺刀柄与阳江本地生产的刀具结合后，远销日本、欧洲，售价上千元仍供不应求。”罗嘉诚介绍，刀柄需经过上漆、补灰、造漆、起花等多道工序，3个月才能完成一批。如今，他已与本地刀具厂形成稳定的产业链协作，开发出十多个品种的漆艺刀具，每年制作约一万把刀柄。
与林业潮一样，罗嘉诚也制作了许多嵌入现代生活多元场景的漆艺文创产品，如茶具、葫芦、串珠等，这些产品以礼品定制的形式销售，占罗嘉诚每年销售额的一半。此外，罗嘉诚还与广州的企业合作，为高档皮包《云山大观》设计漆艺提手。该皮包售价超8000元，今年销量已超过50多个。
“我还承接了首饰收纳盒、产品展厅、公司展示物等设计项目，探索漆艺元素在不同产品载体上的应用可能。”罗嘉诚说，漆艺工作者不仅可以制作漆器，也能凭借技艺与审美为各类产品注入漆艺风格。
漆艺的延续，人才是关键。当前阳江漆艺传承主要依托三条路径：院校专业教育、社会普及活动与师徒制传授。三者相辅相成，共同构筑人才生态。
在阳江市第一职业技术学校的漆艺文化产教融合实践中心，美术设计与制作专业（漆艺设计与制作方向）的学生们正专心打磨漆画、研磨矿石颜料。“此专业方向设立于2017年，采用中高职贯通三二分段培养模式，即前三年在校学习，后两年转入省文艺职业学院深造。”在该校担任授课老师的梁永顺介绍，该专业不仅在课程中融入漆艺技法的教学，还通过实践项目和作品展览，培养具备传统文化素养和现代设计能力的应用型人才。
该专业虽起步较晚，但成果已显现。漆艺工作室先后帮助学校获评“全国中小学中华优秀文化艺术传承学校”“广东省中小学艺术教育特色学校”，师生作品在多项省级和国家级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我很看重传统经典图案的教学，希望学生们夯实基础，再逐步改变实现创新。”梁永顺说，他鼓励学生将漆艺技艺与现代设计理念相结合，成为工艺精湛的创造者而非制造者。
据了解，阳江漆艺的院校教育早有积淀，是行业新生力量的重要摇篮。阳江市第一职业技术学校早在2007年，便开始在工艺美术设计专业中逐步融入阳江漆器髹饰技艺的传承教学，阳江职院也早在2006年起开设漆艺选修课程。两所学校共培养出罗嘉诚、林业潮、阮文峰、黄成家等一批新生代的阳江漆器髹饰技艺市级传承人。
与此同时，政府推动的推广活动也为漆艺搭建了展示舞台。每逢重大官方活动、文博会等展会，漆艺从业者常受邀前往现场。今年12月，海陵岛举办了丝绸之路电视共同体高峰论坛、马拉松赛等重大活动，众多漆艺从业者在谷寮村布展，向外宾和游客宣传阳江漆艺。市漆艺产业协会还在现场开设漂漆工艺体验区，吸引游客制作漂漆扇子。
而在更贴近产业实践的层面，师徒制仍是培养从业人员的重要方式。林业潮的工作室成立于2022年，培养了11名徒弟，其中两人学成后赴广州、深圳从事漆艺相关工作。“正在学习的徒弟里，一人刚在2025年广东省民间工艺精品展中获得银奖。”林业潮表示，新人入行就创业开工作室很难养活自己。而师徒制相当于公司制，能为年轻人提供全职的漆艺工作，让其更了解市场运作方式，并且一对一指导让其快速增长技艺。
面对传统工艺复兴的时代命题，阳江漆艺的可持续发展，难以依靠单一路径达成。它呼唤着从人才培养、市场培育、公众参与到产业协同的联动体系。
放眼全国，福州作为“中国漆艺之都”，拥有相关企业及个体户超1000家、从业人员近万人，其中45岁以下者居多，且多毕业于专业院校。福州地区在漆艺教育方面形成了多层次的专业设置，涵盖中专、高职及本科层次，其中闽江学院美术学院被誉为漆艺人才“黄埔军校”，其前身福州工艺美术学院于1956年设立漆艺专业，是国内最早设立漆艺教学体系的院校之一。
“在阳江，漆艺的院校教育还有很大发展空间。”梁永顺认为，可推动阳江市第一职业技术学校与岭南师范大学或者广东技术师范大学等本科院校合作举办“3+4”中高贯通班，建立从中职到高职再到本科的一体化培养机制。此外，政府可设立漆艺文化产学研合作项目，支持院校、科研机构与企业联合开展漆艺文创产品及工艺品开发，或者通过专项资金支持传统漆艺与现代设计、数字技术相融合，形成集教学、研发与产业转化于一体的创新链条。
在公众教育与市场培育方面，罗嘉诚提出了“从娃娃抓起”的思路。他建议教育部门推动学校与漆艺传承人签订教研协议，邀请传承人进校授课，同时组织学生赴漆艺基地研学，如此既能增强青少年对家乡非遗文化的认识，也能培养更多漆艺爱好者，拓展未来市场。此外，政府博物馆、文化馆的对外展示窗口可规划出一块区域，用于展示阳江漆艺作品及历史文化宣传。
阳江现有阳江漆器髹饰技艺国家级传承人1人、省级传承人1人、市级传承人20人，长期专职从事创作的只有30多人。范高亮认为，现阶段阳江的漆艺从业者数量太少，整体影响力不足。希望政府给予漆艺从业者更多关注和支持，对有兴趣和有天赋的青年人才有针对性地培养。现有从业者应尝试创作更多适合游客购买的伴手礼，逐步提升阳江漆艺的知名度，拓宽市场，吸引更多人进入漆艺这一行业。
（注：本栏目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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