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队,你能猜得到这是什么名字吗?对,它是阳西县织农场的一个分场,是为安置东南亚归国华侨而设置的国营农业单位。老家村子周围有三个分场,分别是19队、20队和21队,19队在村子的东面,20队在村子的北面,而21队就在村子的西面。就距离而言,21队离村子最近,也就三四公里的路程,故而与我的关系最为密切。
在三个分场当中,21队规模比较大,人口也比较多。21队,又叫白石岭农场,建在一块宽敞的向南坡地上,农场曾大面积种植剑麻,北边还建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剑麻压榨厂,每天见到拉剑麻的拖拉机进进出出。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拖拉机还是稀罕物,每每见到拖拉机过来,正在山上放牛的我和伙伴们就会欢呼雀跃地跑上去,兴奋地追着拖拉机跑……
农场种植茶叶,建起茶场,还有一个养牛场,多的时候有100来头牛。后来,农场又种植了西瓜、番薯、豆类等经济作物,农场两侧还挖有十多口鱼塘,塘基上种着一丛丛茂盛的用来喂鱼的象草;再后来,也许是适应市场需求,农场挖掉剑麻,种上了荔枝、龙眼、柑橘、黄皮等水果,每到成熟季节,山坡红彤彤、黄澄澄的一大片,馋得我们直流口水。
记忆最深的是农场上那些灰砂、砖木结构的房子,整齐划一,几乎家家户户房子都带有一个后院,房前还种有黄皮、玉米、芭蕉、木瓜等,以及美人蕉、爬山虎、绿萝、荔枝、椰树等植物,姹紫嫣红,瓜果飘香。这对于自小住在茅檐低小的泥坯房、物资匮乏的农村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我经常与村里的伙伴们成群结队到农场玩耍,在整齐的房子间钻来钻去,或者捡拾掉下来的果子,在巷道间漫无目的地晃悠。
在农场最上面,也就是坡顶的地方,建有一排“宀”形的房子,呈“扁担”形布局,“扁担”的西头是哺儿房,类似现在的幼儿园,我们好多次站在门口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看阿姨怎样陪幼儿玩耍。“扁担”的东头是仓库。“扁担”的中间是幢两层小楼房,这是全场唯一的两层楼房,是全场的最高点。楼房也为灰沙、砖木结构,二层则用粗大的檩子支撑着,每根檩子横截面有锅盖大,走在上面会听到“砰砰”的脚步声。一层则是一个大厅和一个小商店,商店虽小,但里面货物林林总总摆满货架。这是我们光顾最多的地方,村里家家户户常用的火柴、火水,酱、醋、盐、糖等,以及平时学习的纸笔、作业本都来这里购买。
小楼房前是一块宽敞平整的黄泥地,这是农场的活动中心,也是小伙伴们聚集的地方。大厅里平时放着一台大电视机,用木盒子安放着,每到夜幕降临,场里的工作人员便将电视机抬出来,放在门口,调好频道,供大家观看。晚上是小孩最牵挂最快乐的时间,我们早早吃完晚饭,就呼朋引伴向农场跑去。大人们经常加入我们的行列。小楼房前黄泥地上早就坐满了一堆人,他们大多是从附近农村赶来的孩子。我们找了个位置席地坐下来,加入观看行列。就是在这台电视机前,在这块平坦的黄泥地上,我们陆续看过《霍元甲》《陈真》《霍东阁》《万水千山总是情》《京华春梦》,看过《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笑傲江湖》《少林寺》《武当》《萍踪侠影》等,看过《渡江侦察记》《智取华山》《永不消逝的电波》《飞夺泸定桥》《地道战》《地雷战》等。那一个个从不缺席的夜晚,成为我童年最为欢乐惬意、最为难忘的幸福时光。以致走出村子很多年,那些英雄、侠影还在脑海久久浮现,清晰如斯。
农场西侧是一间小学,小学的房子都是低矮的平房。小学只有五个教室,一个年级一个间,老师连办公室都没有,学生作业得拿回家里批改。小学原来只招农场的孩子,后来可能因为生源太少,有一年放开招农村孩子,附近农村孩子哗啦啦赶过来。因为原来小学路程实在太远,我也转学来农场小学,成为一名三年级的学生。初进农场小学遇到的最大难题是语言。原先农村小学的老师一直用本地方言即阳江话讲课,读课文也用阳江话,来到农场小学,老师用普通话讲课,开始的时候我整天像在听天书,过了三四周才慢慢适应过来。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叫黄恒强,是一位刚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帅气的男老师,他的粉笔字方方正正,治学态度严谨,让人印象深刻。
黄老师对农村小孩关爱有加。有次搞“六一”游园活动,黄老师见我个子小抢不到奖品,偷偷塞给我一把奖票,结果我兑了一口袋糖果连续吃上好几天。黄老师对学生的学习要求非常严格,有次考试我将一个数学得数的“0”马虎地写成“6”,黄老师就“重重”地扣了2分,本来我能语文数学“双百”的,结果数学只有98分,那次“教训”让我终生铭记。所谓师恩难忘,大抵就是这样吧。我所在的班上共33人,只有我和彭陆军是农村孩子,场里的孩子对我俩没有隔阂,下课带我俩一起玩“独脚兵”“踩树根”“打茶子”“跳房子”等游戏,我至今记得的就有陈汉杰、马冠超、叶红简、陈菊、骆加柳,还有爱哭鼻子的“七仙女”,以及我的同桌凌建梅等。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如今在何方?是否也会想起我这个来自农村的同学?想起那段同窗学习的旧时光?
后来由于某种原因,我又转回原来的农村小学。再后来,农场改制,场里的人四处流动,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外出创业,有的承包场里土地将家搬了出去,热闹的场部一下子冷清下来,学校也停办了。缺少人气的农场,各种植物疯长,侵占着昔日整洁的街巷,只几年的工夫,那一间间曾寄托我无限梦想的房子,就淹没在无边的绿色海洋之中。
前些日子,我无意中走进这里,发现当年的景物已经无迹可寻,那排气派的“宀”形房子摇摇欲坠,断砖、瓦砾遍地,那幢当年最高的小楼房也是颓废不堪,墙坯大片脱落露出暗灰的原色。我站在门口向里探望,一楼大厅地面散落着好些砖块,二楼木地板穿了几个洞,发霉的桁子斜斜地耷拉着。一只正在墙角觅食的壁虎见到我的影子急急地向高处爬去,消失在木板夹缝之中。只有那几根粗大的檩子还在苦苦支撑着,或许再在上面放那么一根虚空的稻草就会将它彻底压垮。
远芳侵古道啊。我用力拨开两旁的荒草,沿着小路走了好一阵,但没有发现一个人,没有听到一句人语、哪怕是一声犬吠,扑入眼帘的是一棵棵挂满果实的菠萝树、龙眼、荔枝、黄皮等,以及一丛丛不知道名字的植物,将土地遮得严严密密。正是成熟季节,荔枝、黄皮挂在枝头,沉甸甸坠到路边,伸手可摘。一群小鸟正在啄食熟透的荔枝,见到有人来“呼”地飞走,又落在不远处另一棵果树上继续啄食,一边还叽叽喳喳互相打闹。曾经热热闹闹的农场,如今杳无人烟,成了植物和鸟类栖居的家园。
农场小学被一面土墙围了起来,透过紧锁着的栅栏铁门,可见院子里长着一棵高大的凤凰树,茎枝粗壮,地上满是落叶。当年作为教室的平房大多被夷为平地种上作物,只有一排用作宿舍的平房被保存下来。望着平房西头拐角那间,我突然激动起来,那熟悉的门口,那熟悉的窗子,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恍惚中,我仿佛看到那个伏案学习的身影,仿佛听到琅琅的读书声,还有清脆的上课铃声……
哦,我难忘的校园,难忘的青葱岁月,我的遥远的21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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