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早班车摇下的窗让风里的湿气流到我面前时,我认出了这味道——和故乡老屋灶膛里妈妈煮饭时燃烧出的稻草香,裹着厨房里那缸河水的清凉,是一样的。
抬眼窗外,就撞见了这样的云。一朵朵绰约多姿,一层层堆叠相依。像老家棉田里绽开的松软棉花,被思念的风轻轻吹拢,又飘然铺展成漫天的絮被。漫过了我正途经的马水镇远处的山峦,漫过稍近处道道精心打理的田垄,也漫过那些新起的楼房和守着岁月的树。
车辆颠簸,云絮也随风轻晃。偶尔有几朵小云被吹散,又很快被身旁的云团温柔地裹住。像极了小时候跟着大人收稻谷时,我在田里被风吹跑了用麦秆编制的草帽,母亲急踮起脚在后面追,追上后又重新扣在我头上,还用那粗糙的大手按了按帽檐的模样。
望着眼前变幻的云,我不禁想起读书时学过的课文《看云识天气》,其中提到不少云与天气的民间谚语——“云交云,雨淋淋”“棉花云,雨快临”……
难道今天也要下雨吗?
静寂的天空像一块海蓝色的天然被面,盖在蓬松的白色云层之上,美得如此温暖亲切。倘若真的落雨,只怕这路上的冬意便要变得沉重了,就像是未及闪避便淋湿的衣衫,除非——那雨是从故乡的屋檐下赶来,带着熟悉的叮咛。
车向前开着,天上的云开始细微地变了模样。有一团正慢慢变幻成不规则的长方形,边缘还带着些许蓬松的“绒毛”,像极了母亲经常晾晒的那床年轻时陪嫁的棉被。
“天冷了就把棉被拿出来晒,晒蓬松了,有太阳味了才暖和。”第一次探亲快归队时,母亲就站在小院桂花树下拍打着被面,不停絮叨。
当时,我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如今望向这“棉被云”,忽然想起那天的云也是这样的吧,只是当时我没能听懂那份柔软的牵挂。
多年后,我从部队转业来到阳春工作并定居,母亲连续寄来七床用收成的棉花弹成的不同斤两的棉被。为从地里捡回这些棉花,当时七十多岁的她起早贪黑,本就不好的视力愈发朦胧,长期农作负重加之长时间屈身采摘,腰从此再难直起。
如今这些棉被,被妻子叠成新家衣柜里温软的小山,每回掀开一角,棉絮里抖落的,都是母亲曾经弯腰拾棉时的晨露与暮色。
车停了,掠过窗边的风,按下我思绪的暂停键。
窗外的云彩正软乎乎地伏睡在天空,像极了母亲寄来的棉被里夹裹着的未散的暖。
云是天边信,风是耳边言。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早就被不识字的母亲缝进棉线里,由风捎在云端,顺着思念的河,淌成了一句“儿安”。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直到这些云慢慢飘远,成天空里淡淡的一笔。
在心底,我已写好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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