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店门前有片空地，我闲时砌起一个小花圃，种上玫瑰和月季等花卉，一年四季开得精彩纷呈，仿若仙子在风中摇曳舞姿。路人经过纷纷驻足，留下一片赞誉声，我自然地心生欢喜。但也有闹心的时候，开得最美最艳的那几朵花往往遭人偷摘。于是我在花圃里立上“请您爱护花朵”“禁止偷摘”“偷花可耻”等小牌子，但都不奏效，我心痛得直骂：“可恨的盗花贼！”

在与“盗花贼”的“较量”中，有一老一少让我印象深刻，使我窥见他们内心世界那一片柔软之地。

1

那天中午，街上行人稀少，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站在花丛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摘了一朵，当他伸出手再想偷摘的时候让我瞥见了。我快步走到他背后一把揪住他，拉到店里生气地问道：“你怎么偷摘别人的花！告诉我，你这是第几次偷摘？”

十岁左右的男孩，紧紧地攥着那朵红色的月季，脸涨得通红，任我怎么问就是不作声。

看到他窘迫、急促地喘着气的样子，我想到了自己也曾是个“盗花贼”。眼前这个男孩多像曾经的我啊。

有年春天，教我们初一语文课的李老师要调走了，同学们都很舍不得，商量着送点小礼物给她。于是，这个送李老师一本相册，那个送李老师一支钢笔……有的还送了一个大搪瓷水杯。我想到自己家境困难，不敢开口向父母要钱买礼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一边走一边想：明天李老师就要离去了，我到哪找礼物送给她呢！

当我经过一家小院子，看见院内种了许多鲜花，各色各异，特别是玫瑰花热热闹闹地开满了一大片，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

四周环顾一遍，没见人影。于是我轻轻地溜进小院子，按捺住“扑通扑通”狂跳的心，飞快地摘下两三朵玫瑰……“你在干什么？”一声呵斥如惊雷在身后炸响，我手一哆嗦，玫瑰全掉在地上。

一位中年妇女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大声喝道：“我的花天天都被人偷摘，今天终于逮住你这个可恨的偷花贼了。快说，你到底偷摘了多少次？”

看到她口沫飞溅、怒发冲冠的样子，我顿时脸红耳赤，汗水流到了脸上，那一刻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任我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我是第一次偷摘她的花，直至路过的同学看见了连忙叫来我父亲，才把我领了回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上下学都远远地绕道而行。我知道，那个女人一定像猎豹一样躲在暗处，对偷花者“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我的心软了下来。眼前的这个小男孩站在那里不出声，眼睛却不停地瞄向墙角的那个小书架。这个小书架是我在店里开辟出的小小“阅览角”，书架上摆有阳江市本土作家的作品，如《蓝鲨》诗刊、《鹅凰文苑》以及《阳江日报》等。我心想：这个倔强的小男孩一定喜欢看书。

“你是不是很想看书架上的书呢？”

“嗯。”他终于开口了。

我从书架上拿过一本童诗集《风中的秋千架》，递给他：“喜欢诗歌吗？”

“喜欢，以前有老师到我们学校讲过诗歌课，但我坐得远，听不明白。”

他打开诗集，刚好翻到《知了》这首诗，我记得诗的最后一句是“它知道我偷吃了同桌的棉花糖吗？”于是指着这首诗对他说：“你看，知了都知道小主人偷吃了同桌的棉花糖，那你偷摘我的花，别人会不会知道呢？”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会。”

“那你能告诉我，这种行为对不对呀？”

“不对。”他说完把头垂得更低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能告诉我为啥要偷摘别人的花吗？”

小男孩抬起头，清澈的眼睛凝视我片刻，说出了原因。

他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十多天前在医院动了手术，明天妹妹就要出院回家了。他一直想为妹妹做点什么，知道妹妹喜欢漂亮的花儿，但镇上没有花店，当看到我这里的鲜花时就忍不住偷摘了几朵，想等妹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哦，原来你是为了妹妹。那你可以问我要几朵花啊，我一定会摘给你的。”

“你种的花那么漂亮，我怕你不肯给我，所以不敢开口要。”他腼腆地笑了。

我剪下几朵玫瑰，修去小刺用纸包扎好，连同那本《风中的秋千架》诗集一起交给他，说：“再漂亮的东西，只有真心喜欢它的人才能体会到它的美丽。祝你妹妹早日康复，也希望你好好学习，做个热爱生活的小诗人。”

“谢谢叔叔！”他拿着诗集和鲜花高兴地走了。

后来，这个小男孩经常会跑来我店里，翻看书架上的诗集，还有模有样地学起了写诗。

2

初夏，天气逐渐炎热起来，门前的玫瑰花开得更加灿烂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家不知何时站在我店门口的花圃前，看着看着就伸手去摘花。一朵、二朵、三朵……我以为他只摘一朵就算了，毕竟是老人家，不好计较，谁知他摘了一朵又一朵。我连忙走出店，问他：“老伯，您为啥要摘我的花呢？”他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伸手摘花。此刻太阳正猛，我抓住他的手臂搀扶他进店坐下来，再次问他：“老伯，您是自己一个人吗？怎么能摘我的花呢？”他依然没有作声，只顾看着手里的玫瑰花。我以为他没听见，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匆匆走来，凑近老人家耳边大声道：“爸，你怎么一个人乱跑？”然后他扭过头对我说：“非常抱歉，这是我爸，耳背。”他看了看父亲手中的玫瑰，有点难为情地说：“我父亲偷摘你的花了，请您多多包涵。”

交谈中，他讲述了有关他父亲的故事。

他父亲年轻时是花农，在家种植了10多亩花卉，销售到各地。夫妻俩起早摸黑，含辛茹苦拉扯大四个子女，并都已成家立业。十多年前父亲不再种植花卉，和母亲过来广州带孙子，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谁知，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病情时好时坏，严重时连老伴都不认识，天天往外跑，吵着要去找老伴。

有天，母亲又趁他们上班的时候，偷偷溜出去了，等父亲买菜回来找不到人时，急得团团转。他们从早上找到傍晚，才在几公里外的一个公园找到母亲。只见母亲站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手中捧着几束折下的鲜花不停地嗅着花香，一脸安详、平静。见到父亲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惊喜地说：“老头子，你快看，这些花多漂亮、多香啊！”

原来，在乡下种花的日子是母亲最难忘的岁月，是花香唤醒了母亲的记忆。于是，父亲带着母亲回到老家，在院子里种了各种花卉，有迎春花、玫瑰花、杜鹃花、海棠花、梅花……每个季节都开满了院子，父亲剪下鲜花插在瓶中，摆放在餐桌上、茶几上、床头柜上，只要母亲看得见的地方都会有鲜花，到处弥漫着花香。

母亲每天跟着父亲穿梭在花丛间，或修枝剪叶，或坐在花间、花底下，喝着父亲为她沏的茶，听父亲大声朗读报纸上的文章和新闻，病情渐渐改善，再也不乱跑乱吵了。

直至几年前母亲病逝，他不放心父亲一个人在老家，于是带着父亲一起生活。随着岁月的流逝，父亲越来越老，记忆越来越差，头脑也越来越糊涂，但只要他一见到鲜花，就会情不自禁地走近，脸上洋溢着平静和幸福。

听他讲述往昔的岁月，那位老人家依然默不作声，只顾凝视着手中的鲜花，仿佛在花中看见了那些美好而幸福的过往……

一朵小小的鲜花除了装扮大地，还能给人带来温馨的抚慰和念想，这或许是它的另一种意义吧。于是，我把那些插在花间的警示牌统统拔掉了，因为我知道，偷摘它的人除了喜欢它的美丽之外，背后也许藏着一个平凡但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