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炉温菜（资料图）。 杨计文 摄

深秋过后天气转凉，就想到“打边炉”。由此记起了几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我自小在闸坡海边长大、生活。过去，渔船上没有条件用电器。到了冬季，渔民吃饭时在甲板上放一个小炭炉。天寒地冻，室外用餐，饭菜很快就冰凉了，难以下咽，只好用小炭炉保温。长期形成的海上生活习惯，渔民就把它带到家里来。冬天一家人吃饭，备下一个小炭炉，热菜热汤，既暖胃又暖心。渔民管这个小炭炉叫“边炉”。

唐朝诗人白居易《问刘十九》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说的是文人雅兴。其实，老百姓也喜欢冬天里的小炭炉，它给人温暖。边炉是渔民家冬天不可缺的用具，家家户户都需要。而那时镇上日杂铺卖的炭炉比较大，不大适合放上餐台。粤东汕尾渔港出产的小炭炉，用红泥做成，精致又实用，火力还持久，渔民很喜欢，常常借“上海”到粤东海域捕鱼，在汕尾渔港购买小炭炉。我家的小炭炉用了七八年，破损不能再用了。眼见冬天就要来临，母亲打听到邻居小叔子要“上海”去，便托他帮买一个小炭炉。小叔子答应代办。

未等买下小炭炉，我家与邻居家闹了一点不愉快。小叔子家养了一只馋猫，经常到别人家偷鱼吃。一天，那小猫夜里偷吃了我家的鱼。母亲责怪邻居婶子没看管好自家的猫。婶子却回应：“谁家管得了？”话说得有点粗糙，没有自责的意思。母亲听了不大舒服，说了婶子几句。婶子就不高兴了，好几天不与母亲打招呼，也不来我家串门。母亲起初认为，虽然两家闹这么一点不和，照理不会不给我家买炭炉呢。不过，转念一想，人啦，有时拧不过自己的心情，不帮忙也是有的。冬天很快就到了，过年时没有炭炉使用，很是不便。母亲求事周全，只好另托他人买小炭炉，确保一家人寒天不吃冷饭冻菜。

那年冬天来得早，也很漫长，屋里依然感觉很冻。因缺了小炭炉，家人用餐就不大方便了。母亲不时叨念着小炭炉的事儿。没有小炭炉的日子，倒让我回想起往日用餐的情景：总是冬季，每到用餐时节，母亲就从灶膛里夹出火炭，放进小炭炉里垒起，让我端到餐台上来。家人都在小炭炉边坐下，热热闹闹地吃饭。父亲把小炭炉挪到跟前，把一条用粗盐腌过、还风干好的大眼鱼放到小炭炉上烤，鱼遇上炭火，扑哧扑哧地响起来，鱼皮慢慢变得焦黄，父亲及时将大眼鱼的另一面翻向炭火中烤起。不久，大眼鱼被烤熟，浓烈的鱼香满屋子。父亲用筷子拆除鱼皮，将鱼肉一缕缕地撕下来，放进一个装满蒜油的陶钵里，再将陶钵架到小炭炉上焙起。陶钵里的蒜油很快冒起了小泡，鱼缕在蒜油里抖动着香味，惹得家人急着要下箸。而母亲总是借烤鱼之机，拉出话题，说新年已近，过年的费用得靠大家拿回呢。父亲一边烤鱼，一边问起我期末考试怎么样。我说考题很难做。父亲知道我难堪了，便没有接着问下去。说到过年的家用，父亲说：“有钱过年，没钱也得过年。别老想那不开心的事儿，多想办法才行。只要大家努力，吃饭是没问题的。”父亲接着微笑着说：“全年的收入分配倒还有一点尾数待结，过年虽然有困难，不至于揭不开锅，放心吃好晚饭才是。”没多久，鱼肉煎好了，香得我要下几碗白饭。说话之间，餐台上的汤与菜在小土炉里热了好几回。一家人热烘烘地享受着晚餐。

春节已近在眼前。承托买炭炉的渔民没有到汕尾渔港去，提前回到镇上，买不了小炭炉。母亲禁不住叹息：“这下得吃冷饭啰！”她当然不好意思问邻居婶子，我家的小炭炉帮买了没有，心里想着因闹了矛盾，邻居小叔子会“忘记”托办的事儿。母亲天天把饭菜放锅里保温，取出时很快就凉了，家人吃得不舒服，往日的热闹场景不再，变得冷清多了。

挨新年家务特别多，母亲忙里忙外，把小炭炉的事给忘记了。送灶神上天日，冷风刮得特别厉害，全家人围坐一起吃晚饭。我抱怨没有小炭炉热菜，食欲差了许多。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我打开门，门前站着邻居小叔子，手里提个小炭炉。走进屋里来，邻居小叔子对母亲说：“小炭炉买回来了！”母亲连忙让邻居小叔子坐到餐台来，让我接过小炭炉，一脸的感激，紧接着把水烟递了过去，还添了碗筷，招呼邻居小叔子一起吃晚饭。邻居小叔子将小炭炉给我，接过母亲递来的水烟筒，一边抽着水烟，一边拉起话题，讲他在汕尾逛街，到处找小炭炉的趣事。“答应给你家买炭炉，就得买下来，才放心呢。”邻居小叔子一边呷着酒，一边说着话，压根看不出来他对我家有什么不满意。母亲借我与邻居小叔子说话的时间，到厨房里加了一道菜，还把两条大眼鱼拿出来，用新炭炉给烤上了。正当大伙吃得高兴的时候，大门又被叩响。我再次打开大门，这回是父亲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网袋的鲜鱼。我接过鲜鱼，父亲便靠着邻居小叔子坐下来。两人的话题瞬时热起来了。父亲问邻居小叔子当摆海（这个航次）生产和收入情况，了解粤东渔场渔汛。邻居小叔子放下酒杯，回应父亲说，鱼汛还好，收入也高，过年没什么忧虑了。父亲对邻居小叔子说：“我老婆与婶子上次吵了架，真的不应该。叫婶子不要把那小事放在心里才好。”邻居小叔子说：“邻里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没相碰，就不是邻居呢！我家该赔礼道歉才是！”母亲接过话题说：“那天我的话也重了一些，望婶子不要把它放进心里。改天我到你家去，赔个不是呢。”邻居小叔子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母亲说：“应该的！”说话间，炭火烧得正旺。父亲把大眼鱼放在小炭炉上烤了，把鱼缕放进陶钵泡蒜油。父亲说：“天寒地冻，也没有什么事情，小闲则富贵嘛！把这一小坛米酒喝了！”说完给邻居小叔子碗里倒满酒。两人吃到酒酣之时，墙上的挂钟当当地响了11下。时间不早了，父亲让母亲从网袋里取出几条鲜鱼，交给邻居小叔子带回家里去，给孩子们换换口味。

父亲与邻居小叔子已有了醉意。小叔子担心婶子焦急等待，只好告辞回家。父亲让我送小叔子回家去。屋外寒风迎面劈来，我从小炭炉的火热中走出来，不觉寒冻。一路上，邻居小叔子不停地说，要我在除夕到他家去，帮忙贴新春对联。我爽快地应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