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中的阳西儒洞骑楼街□ 陈振成

古镇沧桑话当年

——童年记忆中的阳西儒洞骑楼街□ 陈振成

2024-09-13 来源:阳江日报

儒洞圩骑楼街走过风雨岁月,见证时代变迁(资料图片)。 陈振成 摄

今年夏天,我陪同从美国旧金山还乡寻根祭祖的华侨乡亲阿珠,回到年复一年眷恋着的家乡——阳西县儒洞镇。每每踏上养育了我的故土,走在那片骑楼街下,古镇的旧貌和往事,总会把我的思绪带回童年的记忆中。

骑楼下的幸福童年

据史料记载,儒洞建圩始于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圩场的主干街道是一条东西走向、长约千米、宽七米的骑楼街,当地人叫作“正街”;因骑楼街仿照南洋的大街骑楼商铺样式,结合岭南建筑特色建造,而谓之“民国街”,一度又有“扁担街”之称,继而成为昔日儒洞圩的商业街。

我生于“大跃进”年代,家住骑楼街一间狭窄的“地财屋”,系财政所出租的公产房。小时候,父辈闲来就会向后人忆述祖先在儒洞河边、马山岭下劳作生息、兴家立业那些沧海桑田的往事,而骑楼街则伴随着我度过了天真烂漫的童年,也让我在冬去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见证了小镇在岁月流逝中的变迁。

骑楼街是我童年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遍布着孩童们的足迹和欢声笑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民众的生活物资匮乏,镇上文化娱乐场所几乎是空白,骑楼则成了儿童玩耍的主要场所。儿童的玩具大多是兄长们传下来的手艺,靠自己的小聪明自制的“爆筒”“力铎”“车盘”(类似陀螺)等等。在这里,孩童们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乐子:女孩玩“分狗穴”“接子”“跳莲花”,男孩玩的是碌“车钱”、弹“玻珠”、转“车盘”等等,一天到晚玩得不亦乐乎!当学童们在校学会了老师教的新歌,闲暇之时就会聚集在骑楼下放声歌唱,引来大人的掌声……

骑楼下,又是电影小观众模仿电影片段的表演场所。小伙伴们每当看过喜欢的电影,翌日早上都会聚集在邻近的骑楼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述电影中的精彩片段。擅长表演的同伴,还即兴模仿电影角色的语言和动作表演一番,乐在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家住电影院附近的“流鼻伢”兄弟,他俩看过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后,这天早上来到公社大礼堂(电影院)的骑楼下,在小伙伴的围观下表演了沙俄军警驱车抓捕列宁的片段:“流鼻伢”的哥哥扮演地下党司机,“流鼻伢”自己扮演在驾驶室带路的叛徒。兄弟俩坐在两张竹椅上,非常投入地模仿着电影角色的动作。当“车”快到达目的地时,“司机”哥哥操起“扳手”(脚穿的木屐),往正探头向“驾驶室”外观望的叛徒(“流鼻伢”)的脑袋砸下,“流鼻伢”应声作昏迷状。而看表演的小伙伴们却觉得还不过瘾,说是地下党用扳手砸叛徒时使劲不够,不那么逼真。于是,兄弟俩再表演一次。这次地下党司机(哥哥)举起的木屐,向叛徒(“流鼻伢”)的脑袋重重地砸下,只见“流鼻伢”啊地大叫一声,额头很快就鼓起了一个鸡蛋般大的血包。观者看着既刺激又心痛……

骑楼下还有吸引孩子们的小人书(连环画)摊。小伙伴中,有的年龄大些、有经济头脑的小孩,把平时积蓄的零钱用于购买一些内容精彩、版本多样的儿童连环画,积累至数十本后,就找个铺面开阔的骑楼底摆上小人书摊,每本连环画阅读一遍收取一至两分钱“租金”。手上有零钱的儿童都喜欢光顾这些书摊。一天下来,书摊的小主人就可收入一元几角钱,逢圩日收入更可观。这些骑楼下的小人书摊,在那个年代里为学童们提供了难得且有益的文化生活。

古街见证人生百态

骑楼底下又是居民暑天纳凉夜宿的好地方。骑楼街的民居基本上都是同碑建筑,少有窗户,屋内通风效果很差,暑天房间十分酷热。在那个年代,家用电器一无所有,每家每户只能靠葵扇扇风取凉。每到三伏天,沿街居民都在门前的骑楼下铺上凉席,全家老少平铺夜宿。因当年街道没有地下排水设施,民居的生活污水大都是从屋里暗道排出街边,容易孳生蚊虫,这令夜宿骑楼底的居民屡受蚊虫的袭扰,故大家都会备一把葵扇驱蚊。为了搞好街道环境卫生,使夜宿骑楼底的居民少受蚊虫之扰,居民大队约法三章,要求沿街住户每逢圩日,担水冲洗各自门前的路面。为统一时间,集体行动,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热心为民的长者通告住户。于是,这个任务落到了我父亲身上。只见他在圩日的下午,晚饭前的时候,手持锌铁皮做成的喇叭筒,从东边街头开始,高声呼喊:“各家居民群众,请晚饭后担水洗圩街哇……”边走边重复叫喊,一直喊到街的尽头。住户们闻声后都非常自觉地响应,男女老少齐动手,把自家门前的路面冲洗干净,这样晚上便可在骑楼底下享受自然凉风的吹拂,睡个免受蚊虫袭扰的好觉。

骑楼下还是邻里居民交友联谊的场所。常见附近的邻居,只要看到哪家门口有手持水烟筒的烟民,就会不分男女围拢过来,或蹲在地上,或坐在板凳上,边轮流抽烟,边海阔天空地聊天——家事、趣事、圩上的新闻……无所不谈,津津乐道。夏日里屋内酷热,许多居民都把饭桌摆在门前荫凉的骑楼下吃晚饭,这成了沿街一道风景。有的开饭时间(大约下午五点)同步,平时相处友好的邻居,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持着筷子,挨门逐户巡视,见哪家有好吃的,或自家没有的菜肴,便夹上一筷子品尝,东道主则热情待客,乐见其尝。

到了晚上,因文化生活匮乏,许多儿童和青年男女聚在骑楼下,聆听脑装故事、腹有经纶的长者讲“古仔”:如《西游记》唐僧取经、《封神榜》哪吒闹海、薛仁贵征东征西等等经典故事,还有民间趣事、街坊人物轶事……众人听得有滋有味,乐而忘返。我父亲就是当年最受欢迎的骑楼下“讲古”师者。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我成年后也乐于收集、整理民间“古仔”、趣事和段子,在茶余饭后与同道和亲友交流分享。如果说千米骑楼是居民友好交往的桥梁,那么骑楼下的夜晚便是居民分享传统文化、民间故事和民俗掌故的雅集之地。

骑楼还是街坊邻里和趁圩民众遮阳挡雨的长廊。儒洞镇地理位置优越,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经是管辖儒洞、沙扒、上洋、新墟四个公社的七区政府所在地。平时居民外出购物,走亲会友,小孩上学,都习惯走骑楼下的通道,免去雨淋日晒。那时候,圩镇正街商贸活跃、人流不息。在传统的圩日(三天一轮圩)里,圩场人头涌涌,街道两旁摆满了农副产品和手工艺品,吸引了阳江、电白县两地民众从四面八方赶来趁圩。圩日里,不论是烈日当空的酷暑天,或是雨季滂沱降水之时,趁圩的民众都可栖身骑楼下歇息,优哉游哉……因而骑楼成为居民生活起居的依托和圩日聚众栖息之处,也是身在异乡游子心中永远的眷恋。

骑楼街的房屋多数是两层,仅西端有一幢三层大楼,是全街最高的建筑,其主人是在土改运动中被划分成份为大地主的陈熙棠。楼房被当地政府没收后,用作公社党政机关办公楼,与公社办公楼相连的是人民大礼堂,亦为影剧院。骑楼拱廊门泛黄的外墙上方,“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仍依稀可辨。往昔,大礼堂是镇上居民仅有的文化娱乐场所。每当有电影在这里放映,里外人山人海,少年儿童更是欢天喜地。偶尔有粤剧大戏在此上演,中老年长者就如过年一样高兴,云集而至,舒心观赏。此外,公社还会在法定节假日期间,组织居民大队、知青农场、中学和工交系统四支文艺宣传队,在这里举行文艺汇演,表演的歌舞节目老少相宜,观众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留住一抹悠悠乡愁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随着国道的北移和圩镇新区的开发,儒洞旧街区的居民陆续外迁,老圩场日渐萧条零落,昔日民国街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喧闹繁荣的景象不再。历经百年沧桑、时代变迁的骑楼,许多建筑墙面斑驳灰黑,窗棂破损,灰面脱落。如脸上写满艰辛、风烛残年的老人,伫立在岁月的风雨中,古朴而宁静。而骑楼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在廊部、墙檐、阳台、楼面处处可见,犹如一卷泛黄的古画,呈现别样的风韵。

我陪同阔别故里二十多年归来的海外游子阿珠,踏上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骑楼街,从东边的圩头,往西悠悠地走着,脚步轻盈缓慢。凝视着沿街门庭冷落的店铺,细细端详楼上那昔日灰白现已泛黄发黑的墙壁,还有那立在高高楼墙上枯旧不堪的窗棂,它们仿佛大风一吹随时就会倒下……这满目沧桑的景象令人心里五味杂陈。我们沿街边走边看,阿珠行至街道中段,在供销社旧楼斜对面找到了自己的房屋,眼前的旧居,早已不是她二十多年前离家时的面貌。阿珠喃喃自语:“变化太大,差点认不出来了。这屋里当年住了几户人家啊……”此刻,我看到她的眼眶里闪着泪光。

从骑楼街漫步返回住所的路上,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和忧伤。近年来,儒洞镇作为阳西县的卫星镇,投资改造圩镇的永兴大道、人民路、正街等主干道,铺设了柏油路面,设置了交通指示灯、标准路牌,镇容镇貌显著改观。然而,古老的骑楼街年久失修,一间间相继垮塌,中西合璧的民国旧街景观和风貌濒临消亡。这让儒洞本土居民和身在他乡的儒洞人感到心痛。此时,我仿佛听到了乡亲们发自内心的呼喊:期望当地政府高度重视保护千年古镇的历史文化,将维护和修葺骑楼街古建筑纳入文物保护和旅游开发项目,在争取上级支持的同时,动员镇内外的企业家和乡贤积极参与,齐心协力拯救和恢复骑楼街的历史风貌,留住世世代代居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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