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如深潭静水,言语向来温软轻缓。唯有在厨房灶台前,那双手在烟火蒸腾间辗转腾挪时,他藏在心底的关怀,才会化作缕缕暖香,悄然漫进我的生活。
升入初中那年寒冬,学业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着我。每日暮色四合时归家,我身心俱疲,似被风雨压弯的枝丫,只想蜷在房间角落里独自舒缓。晚餐常常食之无味,随便扒几口便搁置碗筷,一头扎进书山题海中。父亲看似未察觉我的异样,但厨房里的声响却悄然换了节奏。曾经“当当”的炒菜声,逐渐被砂锅小火慢煨的“咕嘟”声取代,一股温润的气息开始在屋内静静流淌。
一个冷雨敲窗的傍晚,我推开家门,只见父亲系着那件洗得褪色的红围裙,正在厨房专注地削山药皮。灶上蒸腾的水汽,早已在他的眼镜片上蒙上一层薄雾。他微蹙眉头,指尖裹着山药滑腻的黏液,刀锋在浅褐色的山药皮上游走,不时因打滑而停顿。“爸,你眼镜都模糊了。”我忍不住提醒。他恍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朦胧,憨然一笑,摘下眼镜在衣角匆匆擦拭后又戴上:“没事,山药太滑,怕切着手。”说完又低头专注于手中的食材。我静静立在门边,看他将切好的山药条轻轻拨进砂锅里,再撒入几颗饱满的枸杞。汤汁在灶火上翻滚,似在温柔呢喃,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父亲的身影,也让我眼眶微微发热。
父亲将一只青瓷小碗推到我面前。碗中,白玉般的山药片与红宝石似的枸杞沉浮其间,汤色清亮如春日溪水,不见半滴油星。我捧着碗,暖意自指尖传来,轻啜一口,清甜温润的汤汁滑入喉咙,漫过胃脘,直抵心间。寒意渐消,四肢百骸都被这暖汤缓缓浸润、唤醒。父亲坐在对面,粗糙的手掌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温和地看着我。灯光下,他指腹上的老茧泛着温润的光,那是岁月留下的勋章,亦是岁月无声的守护。“灶上还温着,不够再添。”他的话语轻浅,却似冬日暖阳,暖了一室寒凉。
后来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早就注意到我晚归时的疲惫与食欲不振,便每日提前备好这健脾养胃的汤羹,用小火慢慢煨着,只为在我归家时,让这汤恰好暖手暖心。这清浅的汤水里,何止是山药的清甜?分明是父亲将无声的关怀细细切碎,揉进每一片山药,熬进每一缕汤香。原来最深沉的爱,从不是热烈张扬的,而是如这一盅暖汤,在岁月里默默守候,用恒久的温热驱散寒意。灶台前,父亲俯身于袅袅水汽中,将满心的疼爱沉入汤里,只为温暖他的孩子在寒夜中归来时那冰凉的手脚与倦怠的心。
此后,每周归家,灶台上总有一盅暖汤静静等候。它不声不响,却似父亲默默的凝视,让寒夜的风不再凛冽,心头的疲惫也渐渐消散。这汤里没有波澜壮阔的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唯有日复一日的清润暖意,将最深沉的父爱,熬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最妥帖的底色。
指导老师:刘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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