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本巴》最后一页时,窗外正落着初秋的雨,一点一点,打在了村委会办公室的玻璃上,淅淅沥沥,像极了书中那些在时光里流转的童谣。
作为扎根乡村五年的村干部,读刘亮程的文字总像在翻检故乡的老物件——看似蒙尘的故事里,深藏着土地最本真的颜色。
傍晚时分,迎检的报表堆满办公桌,唯有手边的这本《本巴》是唯一的放松。随手拿起翻了翻,草原上的赫兰唱着江格尔,那个永远二十五岁不老的人,属于书里头的本巴世界。再看看现实的村子,年轻人全去了城里,地里头越来越安静。小说里时间是停着的,但村里头的时间可没停过——老人院子里晒着太阳,年轻人手机上点着外卖,晚上路灯照着,理想跟现实,中间像是隔了道坎。
村委会推行土地流转时,这样的“时间困境”尤为明显。有些村民守着几分薄田种水稻,年复一年亩产不过千斤,却抗拒将土地并入集体合作社集约流转。“我爹就是这么种的,我不能把地搞‘丢’了。”民叔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锁,锁住的不仅是土地,更是对“变化”的畏惧。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本巴》里那个拒绝长大的世界:当哈日王用“游戏”消解了时间的前进性,人们便在重复中失去了与世界对话的能力。而乡村工作的本质,何尝不是在传统与现代的夹缝中,找到让“时间”重新流动的密码?我们带着村民去邻村看现代化大棚,让返乡青年通过直播卖农产品。当四爷的犁铧最终变成了老屋墙上的老物件,他眼里的光却比打磨农具时更亮——原来打破“暂停键”的,从来不是强制的推动,而是让人们看见“成长”本身的可能性。
书里那句“做梦搬家家”,洪古尔在梦里盖房子,赫兰用游戏把仇人拉进梦里。村里的小孩晚上躺炕上,眼睛一闭,就想长大了挣大钱,家里盖新房。村里修路那会儿,谁家的院墙都得往后退,起初无人乐意。开会时让大伙儿都闭上眼,想想路修好的样子,孩子们在新路上跑,老人们拄着拐杖走得稳当。这个景儿先在脑子里有了,大伙儿的意见也就松动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共筑愿景。梦想与现实需要掺和,干事儿靠嘴也靠心,有时候真就靠大伙儿一起做个梦。
在村委会工作中,我们制定政策时考虑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却常常忽略了村庄中最活跃的群体——孩子们。孩子们不需要宏大的发展叙事,他们只要一片可以追逐嬉戏的草地、一条可以捉小鱼小虾的小溪、一个可以躲猫猫的老院子。《本巴》中那永不结束的游戏,启示我在乡村治理中需要纳入童年视角。当我们规划村庄建设时,是否问过孩子们想要什么样的乐园?当我们整治村容村貌时,是否保留了那些对儿童有着特殊意义的角落?
刘亮程说人得回到童年的地方去,村里的活儿也一样,地要守住,念想要留住。老人们讲过去村里怎么挖渠,孩子们画自己家的院子,纸上就是一条河,虚虚实实,大伙儿凑在一起,村子的历史就这么一点点写出来了。
雨停了,窗外的水稻挂着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本巴》里那些关于时间、成长与集体的寓言,此刻都化在了泥土的气息里。作为村干部,我们或许无法像洪古尔那样成为神话里的英雄,但可以在丈量土地时,读懂每道田埂里的时光故事;在调解纠纷时,学会用游戏的智慧让矛盾软化;在推动发展时,让传统与现代像书中的童谣一样,在相互倾听中完成接力。
书里还说:“时间不是流逝的,是我们在流逝。”而乡村工作的意义,或许就是在这流逝中,为土地和人,找到不被时光磨平的刻度。就像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圈记着成长的秘密,也记着每个本巴式的梦,如何在现实的土壤里,长出新的枝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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