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至冬季，但这几晚的月亮却越来越圆，越来越亮。每次望着它的时候，我总觉得，当月亮长圆了，它就会变得黏人，总是喜欢跟着你走。你在山脚，它就在山顶；你在树下，它就在树梢；你在桥上，它就在水的中央……总之，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在它的皎皎光华中。这样的月亮，让成双成对的恋人倍觉浪漫，让亲情相伴的人深感温馨，让身在他乡的游子思乡情切……

01/

乘着乡村振兴的春风，家乡的白水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弯弯的河床变宽了，两岸种上了花草树木，铺好了人行道，建了古色古香的护栏，一排排路灯在夜里流光溢彩，是人们饭后休闲的好去处，也成了旅游打卡景点。

每当夕阳西斜，这里就热闹起来，散步的，慢跑的，在桥上看风景的，来河边温泉泡脚的……一派热闹的景象，直至夜幕降临，依然是人来人往。此时，圆圆的月亮爬上半空，我披着月华的轻纱漫步在白水河边。

不远处的温泉，还有很多人坐在池边把双脚伸进水里，边泡边聊。一个小伙子背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过来了。他小心地把老人放下，帮她卷起裤脚，探下手试了试水温，说：“妈，这水温刚好。”说完，他捧起老人那双枯瘦的双脚放进水里，然后坐在旁边，让母亲靠在他身上。

“小伙子，你母亲怎么啦？”旁边的一位大爷关切地问。

“我妈的双腿去年就动不了，听说这里的温泉好，多泡能通血活络，我就带着她开车跑了六十多公里来到这里。”小伙子边说边轻轻地揉捏着母亲的腿。那老人一直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儿子，眼睛里满是慈爱。

看到这温馨的场面，记忆中的那段往事如溶溶月色在我眼前铺开。

记得小时候，我患有皮肤癣，平时稍微吃到辛辣的东西都会加重，特别是吃了虾和牛肉等高蛋白质的东西，皮肤癣就会奇痒无比，不停地抓挠。

有一次，母亲买回半斤牛肉，吩咐哥哥做好晚餐后带着我们吃饭，但千万不能让我吃牛肉，说完就拿起扁担去工地挑砖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看着那盘香喷喷的牛肉直咽口水，但哥哥坚决不让我吃。做完作业，夜色笼罩着大地，母亲还没有回来。我来到厨房，掀开菜罩，看见留给母亲的那盘牛肉还有很多，我飞快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边嚼边想：“我就吃一块，应该没事的，母亲也不会发现。”谁知吃完了一块，馋虫在肚子里窜来窜去，我吞了吞口水，想：“再吃一块吧，刚才吃了一块都没事呢。”接着又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一块又一块，我竟然吃了小半盘牛肉。这时我才慌了起来，赶紧躺在床上，默默地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手脚不会痒的。”谁知过了一会儿，手脚就开始痒了起来，我跑去找药膏却发现用完了，我痛苦地在身上抓来抓去……

这时母亲回来了，她看到我这样，立即就明白过来，责怪地说：“谁叫你偷吃牛肉了！药膏呢？”

“没了！”我拖着哭腔。

母亲想了想，说：“快，我带你去温泉泡泡！”

温泉地离家有三公里多，母亲拖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抄近路。月亮已悄悄地爬上了半空，又圆又大，洒下光辉照亮着我们走过一道道田埂，跨过一条条水沟，来到水雾弥漫的温泉。

从路边下到温泉池还有一段斜坡，母亲走得急，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跌倒在地滚了几下。我急忙跑去想拉住她，结果连我一起拉倒了。母亲爬起来扶起我，急切地问：“跌伤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看见她的裤子膝盖处擦破了一个洞。

“妈，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擦伤了点皮。”她一瘸一瘸地来到池边，让我脱掉外衣，泡到温泉里。

温泉的水充满了硫黄味，我刚躺在水中，一股温暖溢遍全身，非常舒服。泡了一会儿，皮肤不痒了。

偌大的一个温泉只有我俩，弥漫的热气迷糊了我的视野，朦胧中我看到母亲坐在池边，卷起裤脚在清洗刚才跌破的伤口。月色像一匹挥洒着银色光芒的轻纱，从天空垂落下来，笼罩在她身上……

02/

那晚相遇的时候，她正在池塘边洗衣裳。

从朋友家里出来，一轮银盘挂在天空，散发着迷人的清光，大地一片安静。沐浴在皎洁的月色中，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条村庄时，看见她蹲在池塘边，用洗衣棒“梆、梆、梆”地捶打着衣服。

“阿秀嫂，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洗衣服呢？”我认得她，是邻村的阿秀嫂。

阿秀嫂左脚天生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没少受别人嘲笑。她学习成绩好，遗憾的是家里穷，兄弟姐妹多，读完初中就辍学在家务农。她从小就喜欢文学，喜欢读《红楼梦》，她还读过鲁迅的《呐喊》《彷徨》、沈从文的《边城》等名著。她悄悄地练习写作，用散文和诗歌来表达自己的心声，记录情感和人生的体验，还把作品投到报社去，遗憾的是，寄出的稿件都是石沉大海，但她并没有放弃，至今都保持着写作的习惯。后来，阿秀嫂嫁人了，新郎是同村一起长大的水生。

新婚之夜，阿秀嫂对水生说了很多心里话，她说，文学是她永远做不完的梦，不希望婚后被生活的琐碎磨灭这个梦。幸运的是，她得到善良的丈夫的支持。水生对她说，正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优雅、温婉的书香气质，才深深地吸引着他。水生除包揽家里的重活外，还为阿秀嫂买来许多文学书籍，支持她报读写作培训班，为了给她创造好的写作环境，他还腾出一间房子给她做书房……有了丈夫的支持，阿秀嫂的写作水平提高很快，不断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并且被当地的一间公司聘请为文书。

阿秀嫂说，她喜欢仰望星空，人虽在尘世的烟火里忙碌，心却在浩瀚的星空神游。因为星空远离尘嚣的人间，没有世间的烦扰，是安放心灵的地方。几乎每个夜晚，她总要仰望一会天空，璀璨的繁星以及朗朗明月，照亮她追求梦想之路。

她在前门的池塘种上荷花，常常在夜里一个人在池塘边为家人洗涤衣裳。有时，池塘里盛满了星光，半条星河倾泻在小小的池塘里，星光熠熠；有时，一镰银钩，在池塘里打捞起湿漉漉的往事，钓起诗意点点；特别是月圆的时候，彩云追着明月在水中飘荡，在亭亭玉立的荷花里穿梭，好一派荷塘月色！也只有此时，星空和明月离她这样近，弯腰轻轻一掬，就把星光和明月捧在手中。

她还常常对孩子们说，不要在世俗的池塘里搁浅，要大胆追逐心中那片灿烂的星光和那轮朗月，在平庸的生活中要保持一点美感和诗意，保持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那晚，阿秀嫂在池塘边给我讲她的这些故事，别有一番意味。水中的月亮随着夜风微微荡漾，整个池塘散发出迷人而闪亮的清辉，呈现出诗一般的意境。

月圆是诗，月缺是诗；一池蛙声是诗，雨打荷叶也是诗。其实，阿秀嫂就活成了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