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塘围寨村看了看,这一看很让人伤感。自从奶奶过世后,我再没回过这里,转眼六七年过去,多少惆怅涌上心头。如今的塘围寨村已经成为一个空心村,村民大都搬去红丰新村或市区了。除了留下来的几户人家外,村里没有了往日蓬勃的烟火气息。
我穿过古老的寨口,缓缓走进村里,巷道既亲切又陌生。很多房子年久失修,已经残旧破损,一间又一间老屋的周边都是疯长的野草以及不知名的植物。村里那口鱼塘,这么多年倒是不曾干涸。
这是我生命的第一站。忘记了我那时几岁,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蛊惑”弟弟坐上我的车尾。我载着他摇摇晃晃地冲向寨口,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小男孩从寨口横冲出来,我来不及刹车,把他撞倒了。意识到自己错了,我立马下车给他道歉,好在人家妈妈看到了也没有怪罪我,也许因为那时我也还是一个小孩子吧。她说了一句,以后骑车小心点啊,撞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深深记住了她这句话。
还有一次,我看到父母在老屋的天井一角用大刀劈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见他们一手拿一根干枯的木头,另一只手拿稳柴刀,一刀下去,那根原木就被劈成了两半。等父母走开后,我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坐在那张小矮凳上,然后一只手拿了木柴固定在面前那块圆形的木板上,一只手拿起大刀就要往木柴的中间劈去,或者是缺乏技巧,动作不得要领,我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地把手上那根木柴一分为二,最后还劈到了自己的手指头。当时伤口有点深,也很疼,但是我忍着疼不敢告诉大人,怕招来一顿“藤条焖肉”。当时我居然想,或许把受伤的手指放到水里浸泡一会就不会疼了吧。我真的那么做,果然没那么疼了,其实可能是心理作用而已。之后我用纸巾包扎压实伤口,一会不出血了才把纸巾丢开。父母当然是不会发现这件事的。后来伤口慢慢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时候,家里煮饭是烧柴火的。割禾后晒干的禾草,山上的枯枝干叶,都是很好的燃料。有时候大人做饭,我要帮忙烧火,常常会被烟熏得眼泪直流,间或会听见灶膛的火苗里“啪啪”地燃爆几颗谷子,味道真香啊!如果家里有番薯芋头之类,我们就会放些进灶膛里,等饭熟了,埋在炭火里的番薯芋头也跟着飘香了,那个香味啊真是一辈子难忘。小时很喜欢吃锅巴。每次煮熟饭后,我们几姐弟就要围在一边等待锅巴新鲜出锅。黏在锅底的变硬变黄的“锅巴”,大人在上面撒几粒盐,滴几滴花生油,再舀上来分成几份,几姐弟“吧唧吧唧”吃得香,那真是人间美味。
后来,我家般到城里了。爷爷奶奶在时,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去陪伴他们一天半天,吃了晚饭再回家。每次我都会买些小零食或者鸭蛋、腊肠、咸鱼之类的肉菜回去,奶奶喜欢这些。最后那次,我还专门买了大包子给奶奶吃,谁知道那会是我看望她的最后一次呢?那时奶奶是否知道自己即将油尽灯枯了呢?
我父亲躺在新屋的气垫护理床上时,有几次特别是最后一次我回去看他,发现他眼神游离,看向屋顶上方。那时他头脑不大好了,但是能认人。父亲一句遗言没有留下,他走时甚至没有人知道。父亲的离世是我内心深处一个不可揭开的伤疤,那里充满了遗憾和愧疚,充满了深不见底的自责和痛苦。他跟病痛对抗了那么久,一定是累极了吧。他离世后,我妈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可见失去至亲这种伤痛对人的摧毁力有多大。
村里一位老人说,你爸走了就走了吧,你们总得要继续生活下去,生死有命,他已经了结尘缘啦。我听了有点释怀,又不能完全释怀。直到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一如生前模样,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衣裳,和奶奶坐在一起,他在劈柴,神情安然。弟弟在一天午睡后,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正是他和妈妈犹豫不决是否卖了现在居住的那套房子去新房安家之际。他说,姐,我刚才梦见阿爸了。他气色看起来很好,穿着很整齐,手上拿着一串葡萄优哉游哉地吃着。他对我说,豪仔,你千万不要卖这个房子,一定要留着做祖屋……关键时刻,父亲以这种方式留住了差点就被卖出去的房子。那套房子其实还很新,除了巷道窄点没有其他毛病。不知道这是弟弟过于思念父亲做了这个梦,还是父亲真的在冥冥中指引守护着我们。
每每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我们做过的关于他的梦,都忍不住泪流满面。生活还在继续,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回望,伤心也好,痛苦也罢,世间的事,哪有件件都如愿呢?那个梦也许是要告诉我,要我好好活,不要受他不在了这件事情的困扰,他只是换了个时空活着。
父亲生前关注新闻时事,每天必看新闻节目和天气预报。也喜欢看报纸看书,家里曾经订阅过《广东公安报》和《阳江日报》。那时候,只要一见到穿着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叔叔来我家送报纸我就兴奋,因为有新报纸看了!闲暇时他喜欢带我去逛书店,我想我喜欢阅读就是他潜移默化带给我的好习惯。我如此想念父亲,以至于走在路上但凡看见一个跟他留着类似发型或者同等身材,或者开着同款摩托车的,我都会产生时空错位的感觉,以为那个就是他,正在向我走来,或者化了身穿越万水千山回来人间看我一眼。那个时候我会慢下脚步,细细盯着那个“类似父亲”的人看,心里有失落也有亲切感。若是有年纪跟我父亲相仿的人跟我聊天,我也甘之若饴。他在时,我没有珍惜父女缘分,也不懂得珍惜。很多道理我都是在他走了之后才悟出来的。
朋友偶尔在我面前说起自己的父母,说她的父亲或者母亲如何要强要面子,做的事情如何出格,如何不理解子女生活的困顿与忙碌,如何与她吵嘴,还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娘家了,不愿回去面对他们云云。我竟然在心里生出很深的羡慕。我对这位朋友说,你知道你有多身在福中不知福吗?人到中年父母还健在还能跟你吵嘴是多大的福分啊。有空常回家看看吧,不要等到失去,才知道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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