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腾鱼，古今奇观。当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东北大地，查干湖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壮观、神秘且蕴含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时刻——冬捕。怀揣着对这一古老渔猎奇观的无限憧憬与好奇，那天清早，我从吉林省松原市的宾馆出发，赶往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境内的查干湖，开启了一场穿越时空的探秘之旅，亲身领略震撼人心的冬日渔猎传奇。

冬捕丰收景象。

查干湖石刻。

■ 文/图  香城

原始的醒网祭湖仪式

晨曦微现，零下20℃，张开嘴说句话就感觉喉咙里灌满了寒气，牙缝间也近乎要结冰碴了。这是我站在查干湖畔的真实感觉。然而，这恰恰是查干湖冬捕的绝好时节。查干湖，蒙语意为白色圣洁的湖。查干湖冬捕，即冬季在查干湖上渔猎，它是当地最为传统的渔业生产习俗。陪同我的朋友说，早在辽金时期，查干湖冬捕就已享有盛名，如今查干湖冬捕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冬捕前，以藏传佛教祭祀活动为主题的醒网仪式，集民俗、宗教、文化于一体，意在祭祀湖神、唤醒冬网，场面原始而又盛大，着实难得一见。这种古老而神秘的跳神仪式随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传入，已有四百多年历史。

场地中央，一张千米大网蜿蜒盘踞，宛如沉睡的白色巨蟒，等待被赋予“捕猎灵力”。雄浑的长调悠悠响起，那是蒙古族歌者对天地、湖神的深情呼唤，嗓音带着粗犷与赤诚，音符在冰面跳跃、盘旋，穿破凛冽的寒风，直抵云霄。绕着渔网，祭祀者伴随着鼓乐的节拍，跳起颇具当地特色的查玛舞，身着盛装的蒙古族姑娘们面带灿然的笑，为渔工们献上奶干……

也就半支烟的功夫，年近九旬的老渔把头突然敞开嗓门，放声高喊：“查干湖冬捕的大网醒好了，开始祭湖……”他身形硬朗，古铜色脸颊刻满岁月辙痕，每一道褶子都藏着往昔的冬捕故事。他手中托举的木质祭台上摆满了多种祭品：奶白色的奶酪、剔透的马奶酒，还有色泽鲜艳的哈达，等等。他向前几步，跪在冰面上，又将祭台郑重地置于冰窟窿旁，捧起一碗马奶酒，向天空扬洒，那是敬献给苍穹诸神的。他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世代相传的祭词，声若洪钟，每字每句皆叩问冰湖，祈愿平安丰收，又满是对自然恩泽的无限感恩。

几匹马儿用力拉动绞盘收网。

身着华美祭祀服饰的参祭人员。

充满惊奇的冬捕盛景

在渔把头高亢的号子声中，冬捕正式拉开帷幕。数位渔工手持锋利冰镩，齐声喊着雄浑有力的号子，奋力抡起冰镩砸向冰面，冰屑四处溅射，恰似银花绽放。很快，冰面被凿开一个个圆形冰窟窿，这些“冰眼”便是渔网入水的通道，也是窥探冰下神秘世界的窗口。

下网环节考验着渔工们的技术与默契。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渔网一端系上浮标，顺着冰窟窿缓缓送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随后再从相隔数十米开外的另一个冰眼，用特制长杆钩子精准地勾住网绳，一点点牵拉，确保千米渔网在冰下如灵动蛟龙般舒展、合围，将鱼群尽数囊括其中。寒风似无情刀刃，割得人脸生疼，可渔工们的额头却已布满汗珠。号子声声，此起彼伏，穿越冰原，仿若在与天地、祖先对话，古老的渔猎活动就在这响亮的呼喊中传承与延续，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大约五六个小时后，便是最为激动人心的收网时刻。绞盘在三五匹枣红大马的合力拉动下缓缓转动，渔绳紧绷，冰下巨网裹挟着无数鱼儿逐渐浮出水面。起初，只是零星几尾鱼儿破水而出，在冰面上奋力跳跃挣扎，恰似灵动的音符。转瞬之间，鱼群似汹涌潮水，鲢鱼、白鱼、鳙鱼、草鱼……肥美硕大的身躯在网中相互碰撞、翻腾，鳞片映照着日光，熠熠生辉，整个冰面瞬间被点燃成一片“鱼跃烽火”，鱼腥味与人们的欢呼声、惊叹声交织相融，勾勒出一幅震撼人心的丰收画卷。

此情此景，我不禁感慨，这绝非仅仅是一场渔业捕捞，更是查干湖千百年渔猎历史的鲜活呈现。查干湖冬捕历史源远流长，可追溯至辽金时期，彼时的契丹、女真族逐水而居，依湖而生，在冰天雪地中摸索出这套独特且高效的捕鱼技法，历经数代传承、演变，成为如今集民俗、文化、技艺于一体的奇观。在过去，冬捕保障部落群民能够熬过漫长寒冬、延续生计；而今，它已是连接过去与现在，承载民族记忆与地域文化的璀璨瑰宝。

掺着人文清香的湖鲜

查干湖的魅力，不止于壮观的冬捕场景，查干湖全鱼宴堪称一场视觉与味觉的双重盛宴。刚上岸的鲜鱼被一众摆在附近的鱼市摊位上，胖头鱼、鲤鱼、鲫鱼……条条活蹦乱跳，鱼贩吆喝声、游客议价声交织成“市井乐章”。中午，我们围坐在暖烘烘的营帐里篝火旁，餐桌上，清蒸大白鱼、凉拌生鱼、柴火红烧鲫鱼、炸鱼鳞……各种鱼品、各式做法，着实大开眼界。印象最深的，是一盘铁锅炖鱼，20多斤的胖头鱼搭配小杂鱼，鱼身炖煮得色泽诱人，汤汁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胖头鱼的肉质鲜嫩，尝一口，差不多入口即化，小杂鱼则增添了别样的鲜味，汤汁浓郁醇厚，渗透到鱼肉的每一丝纹理中，搭配的粉条吸满了鱼汤的鲜味，口感爽滑劲道。

边品尝着湖鲜，边慢饮当地的土酒，蒙古族老人向我们讲起查干湖的历史传说。查干湖曾是天庭仙女们的梳妆镜，因贪恋人间美景，不慎遗落凡间，化作这片澄澈大湖。每至寒冬，湖神为感恩渔民世代守护，便会驱使鱼群汇聚入网，馈赠这冰天雪地中的生灵。老人猛饮一大口酒，又讲起另一个“青山头人”的古老传说，古时部落依湖而居，一次疫病肆虐，不少人畜都患了重病，部落中有权威的智者按照前一晚做的梦，依照湖神的指引，在冰面凿洞捕鱼，以鱼入药煮汤，疫病很快消失，从此冬捕习俗世代相沿……这则传说无不蕴含着人与自然相互依存、守护相助的朴素哲理。

归程途中，查干湖冬捕如电影般在脑海重映，那冰湖腾鱼的震撼、历史传说的神秘、民俗风情的醇厚、全鱼宴的味觉享受，交织成一曲让人心心念念的“冰原之歌”。查干湖，这片承载着千年渔猎文明的圣水，在现代与传统碰撞间，熠熠生辉，它以独有的魅力，续写着人与自然生态和谐共生的历史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