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与晚霞,常陪我一起,走在上下班路上。中途必经的一所小学校园门外,早上,侧边一道铁栅栏围墙的缝隙,总是被一群刚卸下书包的老人佝偻的背影和殷切的目光填满。
此时已是暑假,铁栅栏疏朗有致,校园清寂无声。我看见操场边一些彩色的格桑花,在轻拂的夕风中摇曳,还漾出了七彩的光波和芳香。欣然凑近去,花圃内沿边框,挨着栅栏底,有一圈青绿的纵棱小乔木,经过人工修剪,树冠呈伞形或圆头状,无叶无花,赤裸裸的荆棘,参差不齐的刺尖,锐利干硬,令人望而却步。
尽管早已知晓鲜花与荆棘是相伴并存的,可人们还是一贯只对鲜花投以啧啧称赞,而对围住花儿的荆棘,心生畏惧或厌弃。
不远处的操场上,突然飞来一只足球,撞击栅栏,“砰”地一声反弹回去,稳落于乔木荆棘顶端。讶异之余,我又舒缓了一口气:幸好没砸坏那些花儿。
迎面跑来一个追球的小男孩,爷爷在身后追他:“孙儿慢点,小心前面有刺!”男孩伸出肉嘟嘟的五个手指,像一朵预备绽放的粉嫩梅花苞。“梅花”面对这丛荆棘,刹那间化作含羞草合拢蔫耷。爷爷快步上前,张开青筋暴露虎口钳般的大手,抓起足球抛向空中,一脚传踢给男孩,一前一后两个摇移的影子,在落日余晖下拉得老长老长。
这一幕,仿佛让我看到了别人的过去和未来:那虎口钳大手,曾经也是有人替他挡过荆棘的梅花小手;那梅花小手,将来也会长成保护花儿的虎口钳大手。
眼前的花儿与荆棘,使我想起祖母的菜园,也是用一圈类似的荆棘篱笆,拦挡乡野不守规矩的鸡鸭盗食,守得一园瓜蔬,开好花,结好果,自然熟。
祖母家那一篱荆棘,叫臭橘,比校园栅栏底的纵棱乔木高一点,无人搭理它,自顾自地密集生长,长到拦得住鸡鸭又不挡阳光,它就像个自觉的成年人,不再长高了。春来时,先花后叶,刺多花叶稀,花瓣白色,状如汤匙,盛满一勺香气。我们不敢靠近去嗅去采摘,由着它长出乒乓球大的果子,又因那果子老远散发一股辛烈的臭味,我们也便任它垂老落地,拾起当“打仗”的子弹。偶尔感冒咳嗽时,祖母拿它当汤药,苦臭苦臭的,倒也速见疗效。
高出荆棘篱笆墙的桃子、李子,果皮早早露出绯红的魅笑,诱惑过路的小伙伴,果肉其实还未脱核,味道酸涩。会写字的祖母,为了不让果子白白浪费,在树杈丫挂了两块木板,木板上毛笔大写着“刚打了农药”“树林内有毒蛇出没”。这一道文字荆棘篱,吓得我们绕道走,学会了等待。
长大以后,在城市园林内看到“别踩我,小草小花也会疼”的提示,顿觉这无形的文字荆棘篱,竟也包含了几多善良温馨。
记得那年,我正如操场上那个男孩般大小,城里调来一位年轻美丽的女老师,当我们的班主任。她带来了一束当时很流行的插花,将彩色的香橡皮擦棒条切成五角星薄片,一片片粘嵌在一枝臭橘杆的刺尖上,插入盐水瓶,放在泥地土墙的教室窗台,让人顿感蓬荜生光,满室幽香。红红绿绿的星星花,偶现点点锋芒,一直没有凋零的迹象。
原来,荆棘是护花使者。这话老师说过,祖母也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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