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铃叮当穿过晨雾时,我总想起母亲自行车链条的吱呀声。
晨光里,母亲的自行车是我的专属座驾。她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脚别着别针以防卷进车轮。车把上绑着碎花布包,里面装着给我热的牛奶,还有偶尔出现的水果糖。“抓紧咯”,她的声音混着链条转动的轻响,像春风拂过新抽的柳条。我搂着她的腰,鼻尖蹭着她后背的棉布,能闻到肥皂和阳光的味道。放学铃刚落,校门口的老槐树下便传来她的呼喊:“彤彤——”声音清亮得能惊飞枝头的麻雀,我便从同学堆里钻出来,扑进她带着淡淡汗味的怀抱。
不知从何时起,那声呼喊开始变得刺耳。是看到同桌坐进爸爸的小轿车里时?还是听见有人指着自行车笑“那是老古董”时?我开始刻意放慢脚步,在教学楼后绕远路,就为了避开校门口那道热切的目光。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某天放学,我在巷口的阴影里看到她。她抱着书包站在老砖墙下,像一株被遗忘的向日葵,见我来,声音压得极低:“这边人少。”那天的自行车链条格外沉,吱呀声里裹着说不出的委屈。
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背着书包独自走进晨光里。母亲的声音便退到了门后,“路上看车”“上课专心”“晚上想吃什么”……我总在她絮叨未完时带上门,把那些细碎的牵挂关在屋里。
直到那个夏日的黄昏,放学时天空突然变脸,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瞬间连成白茫茫的雨帘。同学们陆续被接走,校门口的喧闹渐渐消散,只剩下我攥着书包带,在传达室屋檐下打哆嗦。突然,雨幕里飘来一声呼喊,穿过哗哗的雨声,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是母亲!她举着一把歪了骨架的黑伞,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泥水溅脏的小腿。自行车在她身后歪歪扭扭地立着,车座上搭着我那件碎花雨衣。“彤彤!”她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喘,像被雨水泡软的棉线。我突然想起很多个清晨,她也是这样喊着我的名字,只是那时我嫌这声音不够体面。
母亲把雨衣往我身上裹,手指触到我冰凉的胳膊时抖了一下。“快穿上,别冻着。”她推着车往巷口走,链条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这车放久了,轴都锈了。”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佝偻着背蹬车,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在肩膀洇出深色的痕迹。我才发现,她的背影比记忆里瘦小了好多。
“妈,我上车吧。”我跳上车后座,雨衣下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嗯”了一声。链条依旧在吱呀作响,但这一次,我听出了不一样的调子。这声音里藏着无数个清晨的星光,无数个黄昏的等待,藏着她没说出口的牵挂。
“明天……你还在老地方等我吧。”我把脸贴在她后背,声音被雨打湿,“就在校门口,像以前那样喊我。”
母亲蹬车的力道顿了顿,随即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轻得像雨丝落在花瓣上:“好啊。”
雨还在下,车铃被母亲按得叮当作响。我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母亲的声音更动听的旋律——它藏在链条的吱呀里,躲在雨打伞面的噼啪中,融在每一声平淡的叮咛里,陪着我穿过风雨,走向岁月深处。
指导老师:刘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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