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不能够，也不应当欺骗的”。①仰望高高的

纪念碑，我追寻那被铲去又重新刻上的名字

仿佛看见你圆形镜片后面那锐利的目光

它洞穿了时间的荒谬、灵魂的丑陋

“历史的误会”②——绕着囚室外面的石榴树散步

你自言自语：“这十几年的一场误会，一场噩梦”③

五月初放的石榴花听得清楚：你的清醒

与孤独。此刻，悬在书桌上的毛笔，也在倾听

木格窗下，它上面还留有你的余温和赤色的血

午夜的咳嗽和笔走龙蛇，它是见证者——

回溯往事，江南的风物，松江的鲈鱼

西乡的菘菜，营养你的身躯；豆棚瓜架

晓风残月的诗意，渗入你的灵魂；西行的列车

有雪的憧憬，赤都心史，炮火与硝烟

将你瘦弱的身躯交予灼热的熔炉——

锻打是必须的，你盗来天火，也被烤于火上

疲劳与吐血，你在艰难中寻找突破口

——嗬，一条船，你是掌舵者

饿乡的灯塔，递来光芒——什么样的理论

可以支撑骨架庞大而又处于沉疴中的中国？

你思索的车轮，常常陷入沼泽地

——正如此时，你陷于汀洲狱中

“枉抛心力作英雄”④，你叹了一口气

回到囚室，重新拿起笔，仿佛那是一把解剖刀

你将它伸向自己灵魂的深处——

“……揭穿假面具是最痛快的事情……

尤其是自己揭穿。”锋利的笔，紧握

心灵是最柔软的，也是最炽热的

它首先需要剖析，让你看清自己的面孔

一介书生漂流震荡于狂涛骇浪之中

历史盲动的苦酒，你一仰吞下——

承担血与火的后果和责任

并将内心坦荡于风中，雨里，阳光下

像院子里那火红的榴花，照眼——

多年之后，当我重新审视那榴花

仿佛看见你那颗心依然在花中跳动

你并未远去，一声枪响，并未将一颗灵魂

注销。它从死亡中获得了新生

注：①②③出自瞿秋白在狱中写的文章《多余的话》。

④出自瞿秋白在狱中写的词《浣溪沙·廿载浮沉万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