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总有这样一幅画面: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阳台上,我托着下巴倚靠栏杆,看天上飘荡的云朵。那时候,天空在我眼中就像一块奇幻无比的魔镜,凡是能想到的自然事物,几乎都可以从那些云朵中显现出来。我

城中观云

□ 陈政宏

2025-03-02 来源:阳江日报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总有这样一幅画面: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阳台上,我托着下巴倚靠栏杆,看天上飘荡的云朵。那时候,天空在我眼中就像一块奇幻无比的魔镜,凡是能想到的自然事物,几乎都可以从那些云朵中显现出来。

我时常会看到,云朵们随风而动,忽而变作垂头吃草的羊儿,忽而化为飞奔的骏马,时而又凝成连绵起伏的山峦。但更多时候,它们只是慵懒地聚拢着,像被谁失手打翻的棉花罐子,白花花地溢满整个天空。每当此时,我总忍不住踮起脚尖,朝着天空伸出稚嫩的手掌——若能扯下一片云朵该多好,或许能织成柔软的枕头,或许能捏成可爱的动物,又或者,只是任它在指缝间化作一缕湿润的雾气。

望久了,心中便生出无数遐想。这些云,究竟从何而来?是海面上蒸腾的水汽,还是深山升起的薄雾?它们又将飘向何方?是去往更远的山峦,还是消散在无垠的天际?在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之上,是否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正托着下巴,痴痴地望着它们出神?或许,在那个孩子的眼中,这片云又是另一种模样——一只展翅的蝴蝶,或是一艘扬帆的小船;而我们,共享同一片云的变幻与自由。

观云之外,最有趣的还是跟白云赛跑。每当发现一朵好看的云彩将要飘过屋顶,我便撒开脚丫冲下楼。穿过狭窄的巷子,踩着拖鞋,一路追着那朵云跑。老城里的巷子弯弯曲曲,像一条懒洋洋的蛇,蜿蜒在一幢幢房屋之间。我一边穿街过巷,一边看云;当我举头望它时,它在我的头顶;但是当我想要跑过它时,它好像也在跑,还加快了速度,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和我追赶。我跑过好友小何家,跑过那间香气扑鼻的面包店,跑过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直到跑到龙湾河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龙湾河的水面上漾着天空的碎影,而那朵云已经飘远,正慢悠悠地朝着西面的山峦飘去。我站在河边,望着它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有些失落,却又忍不住笑了。我隐约明白:我是跑不过白云的,因为它捉摸不透,只能感慨天空太辽阔,而自己太渺小。是啊,云朵本来就是自由的,它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停留。它的存在也提醒了我: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就像随风而逝的童年时光,还有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

回想起来,少年时有过很多梦,总是渴望奔向未知的远方。那时的云,是远方的信使,是未知世界的邀请函。我想像云一样,不受束缚,不受羁绊,翻过小城的山,越过远处的河,去见识外面的风景。我以为,只要像云一样勇敢地飘向远方,离开熟悉的环境,远离自己的家,就能遇见最好的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于是,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在不同的地方兜兜转转,就像一片漂泊的云。

在异乡的日子里,我有时也会仰望天空。可是,城市的天空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云朵也变得匆忙而凌乱,它们不再是从前那般悠闲自在,而是像被生活驱赶的旅人,匆匆掠过钢筋水泥的丛林。每当我仰望这片陌生的天空,心中总会涌起一丝怅然。在外地漂泊,无亲无故,这份孤独感只能独自体会;而且琐事缠身、身心俱疲成为生活常态,那朵曾经栖息在我心间的云,也在这城市中迷失了方向。

然而,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一些转机。记得在某个傍晚,我走在路上,天边出现了一片火烧云,绚烂得仿佛要把整个天空点燃。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无论生活多么曲折,云朵最终也会归于大地,找到自己的归宿。于是,我决定不再被眼前的困境所束缚,要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经过努力,我回到家乡,成为一名老师。每当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天空,云朵悠闲地飘过,带走了一路的疲惫和迷茫。

初历生活的艰难波折,当我再看天上的云朵时,不再只是单纯的遐想,而是用相机和手机,捕捉下云彩的千姿百态。像学生时代做笔记一样,我认真拍摄照片,翻阅气象书籍,在照片旁记录它们的名字和特征。渐渐地,我认识了火烧云的绚烂、鱼鳞云的细密,还有炮台云的威严……卷云如羽毛般轻盈,仿佛一吹即散;层云似棉被般厚重,遮蔽了半边天空;积云则像一座座悬浮的山峰,矗立在苍穹之上。

有时,我会追逐云的足迹,提着相机奔跑在云影洒落的大地上,只为拍下它最美的形态。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痴迷于这些看似无用的观察?的确,认识这么多的云彩,于生活何益呢?追逐晚霞,又有何益呢?可转念一想,很多事情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只要我们赋予它意义,它便有了意义,人生很多经历正是如此。

单说云,它只是水汽的凝结而已,却因人的情感寄托,而颇有意境。李白看过的浮云,承载着“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离愁;白居易看过的淡云,寄托着“青云直上”的希冀;张若虚看过的白云,映照着“白云一片去悠悠”的孤寂;岑参看过的愁云,渲染着“愁云惨淡万里凝”的苍凉。一朵云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会拥有云一样游离、散淡的心境;或烦恼、苦痛、忧伤,或快乐、幸福、欢喜……

白云千载空悠悠,无论天空多么辽阔,社会怎样变迁,云始终在那里。我喜欢看云,也希望像云一样,随风而行,在变迁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意义与心灵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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