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津潮汐》
鼍江边接大荒潮,万派声归午夜消。
日下扶桑烟淡淡,月中银汉影摇摇。
津梁正对关门锁,剑戟斜连独石桥。
鳄浪已随贤令徙,不从郊外听惊涛。
——明•陈策
半为港口半为洲
大自然真是个神奇的造物主,不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更是沧海桑田,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在北津港,即可感受到这种变化:一边是港口、一边是绿洲,港口日渐只剩其名,而绿洲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滋养着当地村民。
12月初的一个上午,记者乘车来到北津港,感受大自然这番奇妙变化。
海风吹拂,轻柔凉爽。我知道,是那些滑过海面的风,吹到了脸上。阳光被云朵遮掉了大半,只透出一丝丝的光彩出来,却更柔和淡雅,为远处的山、近处的海面涂抹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鳞光。港口边,停留着几艘小渔船,一群群鸭子在海边觅食。“在10年以前的中国地图上,北津港是阳江唯一一个标注在地图上的港口,得名‘港口’,说明以前有很多大船在这里停泊,很热闹,是阳江一个很重要的海路交通枢纽。不过现在这港口越来越浅了,没有区位优势了,来来往往的大船几乎没有了。”同行的一位老作家李先生不禁发出感慨。
港口很安静,村子也很安静,大自然的声音,都在耳边。村民们正在绑蚝架,准备来年春天把蚝“种”上,脸上是祥和。褪去繁华,围绕着北津港生存的一方人,变得更加淳朴和纯真,像那潮湿的雾霭散去之后浮现的斑斓花朵,静谧中充满了幸福。
港口旁就是那龙河与漠阳江交汇入海口。两条河所携带的泥沙,在这里汇聚,日积月累,竟形成了一处约4平方公里的绿洲——独石洲。独石洲四周环海,我们不得不乘坐渔船前往。
独石洲这片滩涂,生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树林,千姿百态的红树林,一团团、一簇簇,一棵紧挨一棵,手拉手、肩并肩,密密麻麻“漂浮”在海面上。绿油油的叶子,跟平常的树木似乎并无两样。唯一奇特的是,树冠下面,全是海水,装点着北津港,也装点着独石洲。“有两米多高了,20年前我来过,大概才1米多,转眼过去20年了,转眼它就长高了。”李先生说。小小渔船经过,也惊起红树林中一滩鸥鹭。在一阵短暂优雅的滑翔之后,白鹭们纷纷散落在开阔的海面上,就像海天之间一个个跳跃的音符。
独石洲上,有几户渔家,我们来到其中一处。“这里无论是养鱼、虾还是蟹,都养得好,又肥又壮,味道又鲜又甜!”渔民陈先生说着,揭开锅盖,一锅香喷喷的螃蟹出现在眼前,仅闻一闻,口水直流,各个螃蟹都比成年人的手掌还要大。“这螃蟹真大啊!”记者不禁感慨。陈先生接过话来:“这个是小的,大的我们不舍得自己吃。”
清代渔民航标塔
穿过一簇簇的红树林,踏过一段泥泞的沙土,就快到独石塔了。独石塔立于巨石之上,远远望去,这一柱擎天,就像如来佛的手指般直通云霄。
小心翼翼地爬过陡峭的石堆,一行人到了独石塔。据雅韶镇文化站老站长陈汝聪介绍,独石塔平面呈圆形,塔体如锥尖,宛如笔锋。石灰沙三合土构筑,实心体。底径为五米,通高十一米。县志《林志》上记载,该塔建于清嘉庆22年(1817年)。
如今已过去184年,塔身上的朱漆,早已被岁月、被海风销蚀得斑驳陆离。塔的正面上书四个楷体大字“独占文明”,每字大约一米见方,只有“独”、“明”两字还算清晰可见,中间两个字隐隐约约,难以辨别,再不保护,恐怕后人就难见其真容了。陈汝聪说:“茫茫海域中,只看到这一块高耸的石头,所以那块石头取名‘独石’,而这塔,就是‘独石塔’了。”独石的石缝与石的周围,长满了酸枣树、花勒树、仙人掌,还有很多叫不出名的植物,把独石塔一层层包裹着,不知是独石依赖植物而坚固呢,还是植物依赖独石生长。
站在独石塔底,风景这边独好:霞光映水铺含浪,飞壁洒珠饰紫烟。汪洋的南海,碧海如练,茫茫无际,一群群白鹭展翅翱翔上青天。近处的村庄、渔船也变得渺小,如天地之蜉蝣、沧海之一粟。清代光绪年间举人何史华也不禁咏叹:“万里寒津涌暮空,潮声咽断石玲珑。居然一柱南天壮,到此狂澜尽返东。”
眼前是明媚的阳光,耳边却是呼呼的大风,刮得人艰难地站立。只有躲在塔后下风、抓住植物才能站的安稳。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独石塔却岿然不动,孤独立在独石洲上,或许惟其孤独,它才有着无法揣度的神圣。塔底北面建有一微型小庙,还有香火的痕迹,可见当地人对这海洲独石的精神寄托。
这里为什么建塔?陈汝聪说:“北津港地下多暗礁,又是险要港口,古代是没有灯塔的,而这里正好有一块巨大的椭圆磐石,高出海面20多米,因此乾隆年间建石标,使得航行者易于识别寻发。嘉庆年间又在独石上建塔。”据了解,涨大潮时,海水也漫不过塔顶。
远远望去,大海平面如镜,只有这独石塔立于海天之间,多少渔民,靠着这独石塔,安全驶向回家的港湾。因为独石塔并没有照明功能,所以只能在白天为渔船导航,不过,港区内早已建有灯桩、灯浮及立标,让船只夜间也能平安航行。现在,独石塔作为航标塔的功能,日渐失去作用,只留下历史的印记。“独石塔是北津港曾繁荣兴盛的一个见证,现在它主要作为风景塔,供人欣赏。”陈汝聪说。为了保护独石塔,1986年被当时的阳江县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村民眼中的独石塔
“这里养分足,污染少,养什么都好!不仅螃蟹肥美,还盛产鲈鱼、白鳝、牡蛎、青螺等海鲜。”北津港附近村子的渔民陈先生说,北津港这块区域,是他们的物质来源。
他还回忆起以前带孩子到独石洲上捉虾子的情景:“春夏间,每当夜幕垂空,鱼、虾、蟹在周围浮游觅食。打着手电就看见密密麻麻的虾群争先恐后逆水游动,左右窥视,那场景,真是妙趣横生。
北津港是物质来源,而北津独石,则是精神象征。陈先生说,村里曾出了一名企业家。这名企业家在高中时父母相继去世,生活十分困苦。曾有人问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并且还成了一名富商。这个人说:父母突然双亡,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家外出打工,没钱坐车,路过北津港,站在岸边,遥望独石。见独石虽经受风雨波涛撼击,仍岿然不动,他心灵受到启发:生活越是困苦,越要坚强,像独石一样,不怕风吹浪打。他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只要坚持,只要努力,这一切都会过去!此后,每次遇到困境,他都来到北津港,凝望着北津独石,从中吸取力量……
日军登陆北津港
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村民们因此常常遭受劫难。冯峥说:“阳江有句老话‘北津甚过三丫多’,说的是民国12年的贼乱,本来三丫已经被抢劫得很厉害,但北津比三丫更甚。”
据市委党史研究室1995年编著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专辑》记载,卢沟桥事变后,日寇侵扰到南海。1938年5月30日侵占南鹏岛后,敌舰经常在阳江海面上游弋,敌机频频对阳江城狂轰滥炸,敌军随时有在阳江登陆的可能。至1941年3月3日,终于发生了日军占领阳江县城的“三•三”事变。
北津港就是日军从南鹏岛登陆上岸的地点。
重走北津港,波涛拍岸,怒声汹汹势悠悠。不知何时重修的水泥岸边,早已不见当年炮火的痕迹。港口前停泊着人们以之为生计的渔船。渔民在海边绑蚝架,几个孩童正无忧无虑地嬉戏打闹,成群的鸡鸭边踱步边觅食。如果不是史料记载,如果不是有幸采访到村子里经历过这场劫难的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这安宁闲适的场景中,记者难以想象:70年前,日军曾在这个港口登陆,这里的村庄曾遭受一场劫难。
91岁的老人雷发端回忆,那一年3月3日早上6时左右,太阳依然没有冒出头来,空气闷闷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22岁的雷发端像往常一样,到离北津港口不远的海屋村去取他的渔船,准备出海打渔。
快到海边时,他看到一片不寻常的情景:离港口三公里处的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定神一看,是日本军舰。“从南鹏岛那边过来,有几艘炮艇开过来,上面插着日本军旗,还有很多人在上面。日军的军舰比我家的渔船大多了!”雷发端老人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一路跑,一路喊‘快跑啦,日本鬼子来啦!’”雷发端告诉记者,他是往家的方向跑,家就在北津村,离港口不过500米左右。他惦念着家里不到1岁的孩子、身体虚弱的妻子。
“快到北津村时,我碰到同村逃难的人,他们告诉我,我的家人都已经去逃命了,还在我的前面。这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雷发端回忆,由于下着雨,满路泥泞,很多人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十分狼狈。
记不清多久之后,背后的村子就响起了隐隐约约的枪声、炮声。一路飞跑,2个多小时之后,脚上的布鞋几乎跑坏了。到了附近村子的亲戚家,他看到,家人早已经平安到达这里。听说日军撤退了,7天后,雷发端又携一家人返村,继续出海打渔,生活渐渐平静。
北津港后面,一排排楼房林立。曾见证这件屈辱沧桑往事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了。依靠着北津港,人们渐渐过上富足的生活。
生活还要继续
琼•狄迪恩的《充满奇想的一年》,书中有句话就是现实的一个缩影:“生活改变很快,生活瞬间改变。你坐下来吃饭,而你熟悉的生活结束了。”
只不过,生活是温水煮青蛙,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从开始的一个世界,进入到结尾的另一个世界。就像北津港,曾经繁荣,如今转为平静,曾经沧桑,如今已是历史。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对天灾人祸,对大自然的瞬息万变,以一个个体渺小的力量,丝毫改变不了结果。那又怎样?
经历过战争,感受过变迁,北津港的一方村民脸上却依然平静,带着笑容。因为,什么都不能阻挡生活的脚步,这是一个没法改变的真理,那何不让我们的脚步迈得更坚定,更有力。让我们眺望远方,走向阳光。
■撰文/陶明霞 ■摄影/李向东 ■制图/谢国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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